第八十三章:削足斩手
虫,鱼,鸟,兽。
生命的阶级,万物阶梯。
并不是强大与衰弱,而是生命阶梯的上行与下行。
劣化为无脊椎的兽,上升为有翼天使。
即是尼科尔斯的命运。
是死亡与永生。
11月11日,凌晨,远野大厦顶。
巨大的、堪称幻想的翅膀,与中间的人体构成了蝴蝶一样的比例,似乎是真正的,可以通过自身飞翔起来的、人类绝不可能拥有的翅膀。
只存在于幻想中的肢体。
她振翅而动,掠过了那短短几步。
停下的时候,手中多了一块缠着绷带的血肉,是朱陆右侧小腿的一节。
稍稍一割就轻而易举地脱落,就像本来就只是勉强粘结在身体上。
菲奥娜·尼科尔斯将它丢弃,舔舐起指尖的血。
“你的身体脆弱得就像纸。”
她用已经变得尖锐的声线,向闪到一边、用手支撑着身体的朱陆说话。
“而你的攻击依然会被纸一样的我躲掉,丢弃人身变成怪物,你就不担心思维一同劣化吗。”
面生黑斑、口溢鲜血,已经尽显劣势的朱陆同样有嘲讽戏弄对手的心情。
“劣化?晋升与劣化本就是尼科尔斯家的主题。。”
“与通常被误解的强化与衰弱不同,这是生命阶梯的上行与下落,亦是根源所在。”
“就像现在,获得晋升的我将劣化之毒涂抹进了你的身体,你的脊柱会酥化消失或者一点点变作软筋……”
菲奥娜·尼科尔斯停下了言语,眼瞳中只剩不可思议。
眼前这个失去右边小腿、身受疾病与劣化之毒的人站了起来。
脊柱并未如她所想软烂脆化,右小腿的空缺处也被蔓生的藤条填充。
甚至没有被疼痛妨碍,就像压根没有受伤一样。
“可是你所以为的劣化没有用处。”
“不过我倒是很能理解你所说的误解。”
“让人对着这么蹩脚的魔术联想到生命阶梯那种根源性的东西,你对吹捧者的要求实在太高了。”
涑!被激怒的菲奥娜·尼科尔斯再一次振翅掠行,然后扑空。
作为目标的敌人并未有躲闪的动作,只是被某种事物推着横移。
是风,被巨大翅膀挤开的空气反而成了朱陆躲避攻击的力量,这是轻身易行的术。
还有白色的柔光在他身周腾起,是抵挡攻击的术。
疼痛,是在断腿的疼痛中插入的新的疼痛。
脚踝在刚才那一下被崴伤,在移动的话就算折断也并非不可能,朱陆神色不变地继续着他的挑衅。
“如果说是上升,那怎么也该到幻想种的程度,结果却只会用爪子和翅膀。”
“人类的权能是思索,你的‘晋升’又取得了什么。”
“天性并未增长,到头来不过是从会使用魔术的人变成了会用魔术的野兽而已。”
根本没法随意移动,只是勉强才站立起来,只是勉强才能不跌倒。
只有依赖对方的袭击才能拉近距离。
“呵,野兽?”
轰!名为尼科尔斯的怪物猛挥双翅而后再次袭来。
她没有选择掠击,而是坠落一样从天而降。
战略轻而易举地奏效,她在朱陆飘开之前破开了光障,将朱陆的左臂连着符袋一同撕裂。
血液连着符纸一同洒在空中。
菲奥娜庆幸着自己压制住了将这个能够抵挡劣化的人物杀死的欲望。
然后听见了飘飞的朱陆发起吟唱。
“尔身受甲,此地为尊;敕风为令,敕土为兵。”
“观我来兮,诸生受缚;视我往兮,旗鼓生威。”
他向身前数米处的巨翅怪形凭空虚握。
被虚握的菲奥娜·尼科尔斯身形一僵,一只泥土构成的手掌从身后抓住了她的翅膀。
那是在符纸飘落的地方出现的、三米高的巨大土甲泥人,它全力撕扯!
呲!
无法挣扎,动弹不得,于是那双翅膀被撕扯下来。
Archer的御主变回了衣衫破碎、杀意满满、鲜血淋漓的女人。
但从伤口出喷涌而出的巨量鲜血却将土偶浸透,而被鲜血浸透的土偶开始变回泥沙。
特征鲜明、能力强大的翅膀从来都是被针对的对象,尼科尔斯从未放弃再次之上设下陷阱。
而劣化,仅仅只是对朱陆本人无效而已。
“你输了。”
被扯去翅膀的女人放声大笑,已经完全没了贵族从容的她仍然有战斗的力量。
的确如此。
符咒在刚才全部用尽,而精心构画的最后一击并未杀死敌人。
要赌上性命的时候,深邃、遥远、令人恐慌的气息穿透迷雾传了过来。
城市的一角迸发出灾难般的红光和古老怨灵的嘶吼。
隔着迷雾也颤抖起来,而这份颤抖的源头连同他们一起被另一份更加宏大的力量覆盖包裹。
远超魔术与魔术的争端,远胜从者与从者的厮杀,是世界在轰鸣。
轰鸣中,缠绕着他的厄运消失了。
“竟然死了。”
朱陆低声呢喃。
“什么东西死了。”
双翅已经断裂却仍有一战之力的菲奥娜听到了他的呢喃。
因那气息而生的巨大不安甚至压下了她双翅被撕裂的愤怒、取下敌人性命的脚步。
“那里发生了什么?”
菲奥娜向这个似乎有所了解的敌人问道。
忽地退了一步,她感觉眼前这个断手断脚的敌人似乎比身体完好时更加强大。
“你一个死人不需要知道这么多。”
对方的回复一如既往地充满挑衅意味,与以往不同这一次她却只想逃跑。
她看见身前这个只剩单手单脚的家伙脸上那双朱红色的瞳孔裂开了。
将临死境的恐惧感刹那间替换了蹂虐敌人的快感。
但是身体无法行动。
视线猛地矮了一截,她的双腿齐膝而断。
她只能仰视着那双眼睛的主人。
接着便连这一点也无法做到,双手坠落,肩颈一轻一沉。
视野开始翻滚。
她看见自己散落成一堆尸块。
“攘扰贵命,削足斩首。”
嘭!容纳着那双瞳孔的地方爆出血花。
……
眼角的血纹蔓延到脑后,暴虐的情绪围攻着心底的清明,视野像是从未存在一样。
但是脑袋没有炸开,身体的状态甚至开始回缓。
果然柏离在刚才就已经不在了。
哈,哈,结果到底还是没有做到。
他听见Rider与Archer的战斗声消失,身下的泥土变成了冷硬的大厦天顶。
用以支撑身体的藤曼变得无力,朱陆只能维持着单手单脚撑坐在地的姿态。
“你没事吗。”
耳边传来的并不是Rider的声音,更加轻脆、优美却也同样虚弱着。
是那个Caster阿国的声音。
“你还在?”
朱陆的声音中稍显颓气,很意外却也提起来一点希望。
“Master,离开前说了‘即便我不在也会支持着你,所以要努力’的话,现在正依赖这条令咒坚持着,大概还有几刻钟的样子。”
“……另外一侧空荡荡的。”
浑身上下被鲜血染得看不清衣服样式的阿国说着。
“没事的话,阿国就要去找我家Master了。”
“你的武士呢。”
朱陆没有听见沉重的脚步声。
“为了阿国能够出来,把那块残骸吃进了肚子,现在正在休息。”
同样是苦战啊。
如果柏离没有让她过来的话,自己绝对会死吧。
“你不怪他吗?这里也是你的家乡吧,你应该看得见,因他而来的灾难已经爆发了”
“——这是替他问的。”
的确是Master会问的问题。
“并不怪他……”
这是早就告诉过白泽的话,她的想法现在也没有改变。
“虽然很生气他把灾难带到阿国的国家,也很生气他把阿国丢给你们。”
“但是阿国并不觉得Master是错的,就像阿国并不觉得放出天逆神是小花的错。”
“无论是在封印怪物的时候把解封条件设计得太轻巧,还是将难以忍受的痛苦硬塞给别人来实现封印,这一切都太卑鄙了。”
“阿国理解他们的难处,阿国也有封印没法杀死的怪物的时候。如果说有人理应负起责任却没有负起,那么罪过是当然的。”
“可无论如何这些都不会是小花和Master这些人的错,只是运气不好、只是无端受过。”
“爆发了很大的灾难,可是来到这里的并不是想要斩妖除魔、保护大家的阿国。”
“阿国一直都想要拯救‘小花’,从最开始就是为了拯救像‘小花’一样的人才来到这里。”
“总之,阿国我要去救我家Master了。”
‘小花’?某个与柏离相似的人吗。
竟然正巧了召唤一个为拯救这样的你而来的从者吗。
柏离,你那下落到低谷的运气也会因此回升吧。
“那就去……”他停顿了一下,脑袋忽地眩晕起来,“随便给我带点东西回来,随便什么都行。”
“你真的没事?”
明明才见了一面,有什么好多管闲事的。
“Rider还没死呢。”他压抑着眩晕、不耐烦地催促道,“难不成你要我跟着去吗。”
“阿国一个人支撑不到那里。”
他听见已经看不见样子的巫服少女这样说。
“你可真会使唤人。去吧,我知道了。”
话毕,他感觉到那股魔力渐行渐远,巫女离开了。
“Rider。”
他张口呼喊起来。
“我在。”
不复温润的沙哑声音回答道。
“还好吗。”
朱陆听见几道压抑的咳声。
眼睛的疼痛下,脑海里好像泛起了无比久远的记忆。
“如果Master确认不将这力量用于取得圣杯的话,那么还有最后一胜的力量。”
不用于取得圣杯、最后一胜……
朱陆明白了Rider的状况,他记得有这样的记录,属于这位从者濒死之际的无上尊荣——羽林俯首,天子降阶。
一直留到现在,是确信我能取胜吗。
呵,被信任了啊。
“我不会去寻求复生,所以圣杯已经没有意义。”
朱陆摆脱眩晕和混乱回答。
“去护着Caster抵达那座教堂,我会尽可能为你提供魔力。”
他伸开手掌,右手背三划野兽爪痕样的令咒一同消散。
效仿着某种久远的印迹,朱陆开口下令。
“仲卿,去赢得胜利。”
一度消失的幻想群落再次现身。
这一次它们真实如生,甚至能够看见脸上的悲伤。
无需Rider的驱策,不再局限在Rider身旁,它们向着汹涌而来的血怨之潮发起冲击。
朱陆仰起头,看向盲目之后的空无。
他感觉到Rider就坐在他的身旁驱使幻灵。
这个从者已经和他一样无法动弹了,魔力被抽取用于宝具的释放,他的灵基在慢慢逸散。
朱陆能做的同样只有一件事。
——思想键纹启动,思想盘连接——
“告请通玄御令。”
临行前,师父送来的权限。
能使用的只有更多的魔力,却是恰好适用于现在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