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崩坏-上
看着自己的眼神,有时候会很亲近,有时候又有些疏离。
自己真的让他想起了过世的妻子,而他也知道自己终究不是那个人。
大概就是这样的。
虽然现在对自己的温柔是为了另一个人而存在的,但是可以安抚到他还是令人开心。
只是为何,他的眼睛里还有某种更加纠结的情绪,好像有些生气。
一定会被接受的,一年、两年,等到习惯了彼此的时候。
婚期被定在年后,结纳的时间会在稍早一些的时候。
家里该怎么沟通呢,会得到承认、祝福、还是一如既往的漠视。
要好好度过这一关,然后迎来和伸一的未来。
伸一他会像那天一样会接受这样的自己,他会穿着新郎礼服说“今后也请多多关照。”
是不是该提前学习一些作为妻子该知道的事呢,如何与夫家的人相处,怎样更加得体地应对婚礼。
会被叫做水野小雪,这真的是很好听的名字。
会和婆婆有矛盾吗,会一起生下孩子吗。
无论是怎样的孩子,一定会好好对待他/她。
也许之后会有争吵的时候,但一定也会和满结束。
最后在寿命结束的时候,能够握着伸一或者孩子们的手离去。
……
黝黑、深沉的梦,高大、令人生畏的鬼魂注视着。
既陌生又熟悉,和过去做梦的经历相比起来很不同。
在梦的黑暗里,身后的地方好像还有更多的东西,好像是一个又一个不同的人,
是前世的、更前世的自己吗。
很害怕,很害怕,被注视的时候感觉生命要就那样截断,一切都融化到梦中的黑暗里。
但这只是奇怪的预想吧。
只是偶然的、巧合的、没有任何意义的怪梦吧。
一定,一定还有更多的时间。
一定,一定还能经历更好的人生。
被人在意、被人爱护、被人视若珍宝的人生,一定能够到来。
11月9日,夜晚。
临近住宅的街道上,月光皎洁地从空中洒下。
这里的路灯不与月光争辉,发出冷白色的光配合着将道路照得莹白。
灯光之外,微凉却不叫人受寒的风吹着,今夜是再好不过的秋夜。
“走吧,小雪。”
水野伸一面带微笑地看着身边的女孩,温柔地呼唤起她的名字。
“嗯。”
她温和地回应,像极了他记忆中的美丽人儿。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行进,Assassin的存在此刻已经被遗忘了吧。
所谓的暗杀,就是如果被知晓了方式和手段,奏效可能性就会大大降低的手段。
当目标并非常人、甚至身旁还存在着超乎常理的从者时,就更加难以成功。
一早就知道,一早就明白,仅仅只是通过替换陌生人物来进行暗杀,在这场战斗中难以获得最终胜利。
六位御主不可能都能那般轻易地被杀死,从者并非那般容易放松警惕,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在杀死一两名之后,受到所有人的围剿而失败。
再怎样无解的从者也存在着御主这一绝对弱点,所以,要隐于暗处。
何为暗处?消失与死亡既是绝对的暗处。
所以一定会胜利。
等着,辰美,我一定会从死亡中拯救你。
心火剧烈地燃烧着,烤得他胸口炙热。
然后在距离住宅还有大约百米的地方,他停下脚步。
无论是脸上的温柔体贴还是心中的熊熊火焰全都在这一瞬间熄灭。
水野伸一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伸一?”
大村小雪对他忽如其来的停步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但是,这个两日以来仿佛已经成为真正家人的男人并未回应她,紧紧盯着前方。
在这条街道的尽头、拐角处,走出了异常的组合,一个提着铁笼、身着大号白色单衣仿佛幽灵的青年,身后跟着穿着巫女服的娇小可爱少女。
样貌与服饰,以及行动间所表达的气息,全都超出了日常的范畴。
虽然奇怪,却也莫名和谐,是同样住在附近的人吗。
明媚可怜的巫女,朴素衣装、幽灵般的青年,还有那被提在笼中的、怪异的、扭曲的犬兽。
犬兽?不断扭动、不断变形,沿着目光吸扯着注视者的精神。
哪里是宠物,根本是一头不该存在的怪兽!
不知何名的心悸与慌乱降临而来,大村小雪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整个冬木只有这个地方反应强烈一些。”白色幽灵一样的青年说出平淡而笃定的话语,“你有什么头绪吗,可疑的魔术师先生。”
眼前这个脸色阴沉的家伙身上看不出存在或存在过令咒的痕迹。
斩三郎目睹过那个死掉的‘御主’对Assassin使用令咒,而如今Assassin却没有随着对方的死去而败退。
既然御主和令咒可以伪装,那么令咒的隐藏也并非没有可能实现。
身边藏匿着Assassin的魔术师,要怎样才能撇清关系?
“用他人替死的战术,如果不是接触得太多,我还真的发现不了。”在对方开口之前,白泽用温和的语气说出压迫性的话语,“要投降吗,Assassin的真正御主。”
如果直到阿国刀剑临身,他也不去使役就藏在身边的从者,而是将生死寄托在魔术师或许存在的仁慈之上,那时再信他一信就好。
魔术师?是指那种会在电台上表演戏法的那类人吗,伸一是魔术师?Assassin的御主又是什么?
不对,这气氛是怎么回事,不只是那个宠物奇怪,那两个人也奇怪,伸一也奇怪。
握着的手变得冰冷一片,水野伸一的脸上有着她完全看不懂的神情。
对了,伸一是做什么工作的,远野大厦的员工,现在是在假期中。
没错,被说成魔术师什么的一定是误会了什么。
“你好……”
大村小雪艰难地向着眼前的人打招呼。
她张开口想要继续说些什么,然而完全没有说出口的余地,对峙的两人精神压迫在彼此身上,根本没有人在意她这个局外人。
所谓的误会大概只是一厢情愿。
她在这个瞬间明白了这一点。
在伸一那温和外表下、更深的东西自己其实从来没有了解到过。
他是什么人、在做什么,甚至对自己说过多少谎言,全都一无所知。
“Saber!为什么要来妨碍我。”
充满怨恨的言语从牙齿的缝隙中挤出,水野伸一的眼神凶狠而愤怒。
心头燃起的烈火,假死脱身的成功,所有的喜悦都被这一幕摧毁,精心设计的假象在成功前一刻被击穿。
脸上的笑容消散,温和的男人盯着眼前的敌人,他并未心怀任何侥幸。
没有意外,没有巧合,没有误解,从者对峙着显现人前,必然是见到了需要战斗的对象。
只是为什么?
为什么Saber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究竟发现了什么破绽,那个笼子里的东西又是什么。
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就能假死脱身,藏在没有人知道的角落。
明明,只需要一点点替换掉所有人。
然后,等到最后的两人眼中只有彼此的时候,暗杀掉艰难胜利的最后御主,最后用令咒取得圣杯……
计划完全失败了。
但是,只要将他杀死就好了吧,只要把自己——把Assassin的御主仍然存活的信息截断在这里就好了吧。
“动手。”
那白色的幽灵先一步吐出杀意盈然的词语。
持剑的巫女拔出腰间的太刀,奔袭而来的速度快到几乎无法看清,礼器一样的器物上也露出一抹森然。
水野伸一也一样动了,并拢的手掌在上首处虚切,这是无论谁也看得懂的动作。
一个、两个……,数量惊人、比对面的青年更似鬼魂幽灵的黑影淹没了巫女的斩袭。
在阻挡之外,另一丛黑影乍现在那青年的身后,击穿他的胸膛、斩断他的头颅、手臂、双足。
但是一切并没有就此结束。
潮水一样的黑影像水花一样被斩灭,落在那幽灵一样的青年身上的攻击全都毫无效用地贯穿过去。
那是曾经Assassin描述国的Caster的御主所具备的魔术,如今在Saber的御主身上复现。
是无论任何攻击都无法奏效的魔术,是Assassin的天敌。
怎么会这样!
“这不可能。”
水野伸一的思考陷入混沌。
数次接触所建立起来的脑海里那个精明又自负的Caster御主形象迟迟无法与眼前的人重合。
如果是这样的话,岂不是说自己从头到尾都在被戏耍,甚至被戏耍到借助敌人的力量来对抗敌人本身。
如果是这样的话,真正的Saber又在哪里,难不成他掌控了两骑从者?
“走啊,伸一!”
在他的恍神之间,大村小雪先一步回过神来,拽着他的手向着巷子的来处逃去。
现实击穿感性,眼前的世界向着无法想象的深渊跌落。
所有的一切根本全都无法理解,根本没办法从一连串的冲击中明白过来。
魔术师?御主?莫名奇妙拔刀冲上来的敌人?指使他人杀死对手的男友……
要怎样理解这忽如其来的袭击,要怎样理解无论是伸一、还是对面的人,全都、全部都是能够毫不在意地向同族施下杀手的杀人鬼这件事。
只是知道了不逃跑就会死去的这个现实而已。
身后的战斗烈度以极其夸张的速度上升,连续不断的武器交击声中开始混杂枪械的轰鸣,接着变化为奇异的声乐。
战况并未在逃走的过程中终结,肉体应对枪弹,明明应该一边倒的战况此时令人畏惧地持续着。
这一切究竟是怎样进行着的,自己究竟陷入了怎样的争斗之中。
根本没有办法思考了,逃跑、逃跑,什么都不用管,只要逃跑就好了。
绝不能死去,无论是自己还是伸一,绝不能在幸福还未到来之前死去。
轰鸣声覆盖了听觉,无面之影遮蔽了双眼。
几乎没法发现Assassin是从什么地方出现又是从什么地方展开袭击。
在过去几日中的浮光掠影中根本没法看出它们真正的力量,恐怕就连那个假御主被杀死的时候它也未曾用上全力。
这份无法被察觉的袭击足够成为所有御主的噩梦。
如果在真正交锋之前发现这一点,一定会担忧阿国的安危。
但是,舞蹈很美。
亲眼见到这场厮杀的感受就只有这个。
阿国换回了那身缤纷的衣装,她在群起的敌刃之中起舞,将来袭的黑影斩破。
多样的挂饰丝毫没有影响她的灵活,腰间的摆铃晃动出悦动的音符,连枪声也被劈砍成伴乐。
且吟且唱、且歌且舞、且行且走,捕捉一切观看者的视线。
再一次了解到从者那超乎限度的强大,白泽努力将精神放归到追击上来。
一人一骑以几乎毫无阻碍的姿态向着水野伸一逃离的方向追去。
追逐者与被追逐者的间距一点点拉远,又一点点拉近,这是一场不会有人逃脱的追猎。
没有任何一个被追击的人可以感受到追击者的美,追击者的轻松写意只会给被追击带来恐怖。
用魔力调制过的子弹无法让对方受伤,既无法穿过从者的刀锋,也无法切实地击中那个御主。
刻意藏匿起来、能够在被从者发现之前靠近御主的隐匿能力毫无意义。
不断替换而积攒起来的Assassin以每秒数人的速度遭到斩杀。
已经不可能赢了,连逃也逃不掉。
‘如果不是接触得太多,我还真的发现不了。’
水野伸一记起这句在开战前被告知的话。
败因就在这里,那日与自己交谈的人正是身后不断追逐的家伙。
他在这时理解了,是那次交谈让他知道了自己的目的,那个替死鬼的行动不符合保全自身的逻辑。
该死的佐久间硫斗,不止一直在欺骗自己,就连对他那个弟子的控制也做不好。
胡乱一气的行动,根本就只是在把这一切当作游戏。
水野伸一在心底咒骂着。
咒骂并未带来力量,愤恨无法供给肢体。
孱弱的身体渐渐开始无法支撑运动,那只拉拽着他的手中传来的力量也开始变得微弱。
前方,就在数米之外的地方,还有更加巨大的危机。
即将发生的事连他这个几乎没有天赋的野生魔术师都能感受得到。
已经够了,他用力将向前跑动的大村小雪拉至身后。
轰!
巨大的魔力反应像是炽热的陨石从上方急坠而下,巨大的声响与气浪在水野伸一逃亡的正前方炸开。
激飞的碎石与刹那间的激震让他重心不稳跌倒在地。
烟尘散去后,出现在眼前的是那个高达三米的巨型黑甲武士,曾经被认知为Caster的从者,它在这一刻依旧戴着那张天狗面具,让人分不清底下的真容。
巨大的钢铁甲胄带来的压迫感几乎能让人丧失一切抵抗的欲望。
这根本就是犯规,竟然有人能操纵两骑从者。
“伸一!”大村小雪拉起倒地的水野伸一,做着最后的挣扎。
无面的黑影在她面前冒出身影,像阻挡那个巫女一样冲向了两人身前的高大武士,接着被巨大的铁枪一击而空。
另一侧的声响也在靠近,巨型武士正是抓住了他们无法奔逃的时机而降临的。
已经不行了,怎样都没法逃了,肯定会在这里死掉。
他有了这样的醒悟。
“用令咒,Master。”
大村小雪听见那个曾经劝诱她、教导她成为‘妻子’的声音催促着。
能够将从者的力量全部激发,甚至违背规则超越从者本身的绝对指令,如果说有什么能够击破当前的劣势,那么一定就是令咒了。
既是逃脱的唯一希望,也是套在从者颈项上的最后缰绳。
要为了继续下去选择即使胜利也得将圣杯拱手让人的未来吗,怎么可能。
如果是为了活命的话,那么一开始就不该参加这场圣杯战争。
犹豫的瞬间,巨型武士的长枪砸碎了水野伸一的胸膛。
于是现实冲垮了大村小雪的一切防线。
积攒至今的困惑、不安、恐惧,全都变成悲伤。
咚!
她仿佛听见脑中响起一声旷远的钟鸣。
是终将到来的宿命。
没有复活出妻子,阵式中出现的只有混合了肢体的怪物。
差点死去,而后被那个男人所救,因无能而被嘲笑。
抱着对奇迹的渴求,作为棋子踏上谋夺圣杯的路程。
操纵着从者,也被从者所戏弄,互相隐瞒,互相利用,为了那唯一的奇迹……
而后,这样的路途也达到终点了么。
没有什么好责怪的,本就是彼此赌上性命的对决,自己也并非什么善人。
如果那些被Assassin替换的人还有灵魂残余的话,一定会化作怨灵向自己索命。
成佛的路上大概会被人诅咒到再死几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