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5日，傍晚。

    深秋近冬的时候，天色暗淡得格外轻易，大约接近下午六点，日光就已渐渐沉落。

    如果是无云的时候，从这个小小的坡地上应该能够看到不错的夕阳。

    可惜从早晨开始的阴沉天气直到现在也还未结束。

    Lancer被打发去远离斗争中心的深山町购置寝具，大材小用的同时也被告诫谨慎行动。

    处在Assassin掌控之下的新都里即便是独行的从者也会有被围击的风险，虽然Assassin本身难以成为葬送从者的陷阱，但在城市中窥伺着的可不止Assassin。

    说是购买寝具，其实也只有买上一床被褥的打算，帐篷和睡袋都不是那么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的商品。

    当然，还有用以换用的衣物，穿着他人的衣物实在叫人别扭。

    手机在袭击的时候被砍成四块，以上种种花费全部来自朱陆贷一返二的‘资助’，加上食物之类……

    等到还款的时候，并不充裕的存款一定会被掏空。

    之后父亲和叶子发现自己的电话彻底没法打通又会怎样呢。

    叶子那边撒完了谎，父亲那边可没交代过去。

    啊啊，已经没有力气思考了。

    调整了临时营地，将那帐篷挪了挪位置，又清理了些不那么柔软的植物。

    一小时后，她终于为自己的休息处腾出了相对平整的空地。

    朱陆在周围不明所以地忙碌，而Rider趁着这点空隙原本的篝火一旁又点起了两堆篝火，组成了一个大篝火堆。

    多亏了这一点，即便处在没有热岛效应的森林边缘，四周的温度也还过得去，最叫人担心的依旧是天气。

    难以想象这样的条件要怎样度过一个下雨的夜晚。

    “也许我们可以找个山洞，或者自己挖一个。”

    渐渐从即将身无分文的痛苦和担忧中回转过来的她建议道。

    “可以，但那也是明天的事了，夜晚的森林很危险。”

    朱陆简短地回复。

    “你们也会怕这种危险？”

    “不是害怕，而是敬畏，没有必要的情况下为什么要让自己身处险地，这会引来麻烦。”

    “如果你实在担心下雨，我也不是不可以把帐篷分你一半，反正Lancer在，我也裹在睡袋里，你不必担心夜袭什么的。”

    朱陆一边往地上撒着某种粉末，一边说着。

    “但要是你自以为自己的美貌足以令人发疯，我也没有办法。”

    语气平淡到能甚至能让人从中听出几分类似温柔的东西，语言中却丝毫没把嘲讽人的爱好丢掉。

    “那真是谢谢你。”她语气古怪地回答着。

    仔细想想，过去其实也有和父亲一起露营，那时候用过的帐篷没准还在家里，只要去拿……

    这种能够直接让人联想到自己原本身份的行动实在危险过头了。

    虽然面具没有损坏，但Assassin的话大概已经了解到自己外貌的虚假，没准现在已经开始寻找自己的真实身份，在这时候做出这种行动，也太没把熟悉的人的性命放在眼里了。

    过了一会，朱陆似乎终于完成了他的布置。

    他在大篝火堆一侧铺开一块露营用的垫布，不知从哪又拿出两个便携矮凳，用目光示意工藤茜坐在他的对面。

    “按之前的约定，我现在教你使用‘内丹’。”

    “关于魔术，你了解多少，或者关于你体内的‘内丹’，你了解多少。”

    工藤茜沉默着摇头。

    “这么说是一无所知，你究竟是怎样被卷进来的？”朱陆问着，接着又在她开口之前收回自己的好奇，“算了，我不感兴趣。”

    “既然你一无所知的话，那么一切首先要从一些基础的概念开始，关于魔力、魔术、回路、丹……”

    这一刻的朱陆比过往所有时候都要认真，眼神中不再有那种偶现的轻佻戏谑。

    是出于对知识的敬重？还是说本身就是个认真的人。

    她没有让自己的思绪漂流，快速收敛了回来，在上课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全心全意过。

    大概是切身的危机所带来的激励强过对未来的懵懂期望。

    “少走神，有问题可以问，不要记录，理解不了的可以暂时放下。”

    朱陆瞥了她一眼，开始了自己的述说。

    “魔术是即超常识的现像，释放魔术的能力就是利用魔力制造出正常无法短暂制造或者轻易制造的现象的能力。”

    “发动魔术需要三个要素，魔力，魔术回路，魔术基盘。具体来说，是用魔术回路产生魔力，然后用魔力推动魔术基盘产生魔术。”

    “你可以大致理解为风、风力发电机、用电器三者之间的关系。”

    “魔力你可以简单理解为超常的、改变现实的要素或者直接理解为某种神秘力量。”

    “嗯，你不必现在去考虑它的本质或者与科学的交界。”

    “总之它存在于大气、人类体液之中，可以从大气中汲取也可以由人类的生命力转化而来。”

    “接着是魔术回路。”

    “一般来说魔力需要进行某种加工才能成为能够被人控制的力量，这个加工和转化的过程就通过魔术回路进行。”

    “它被认为魔术使用的基本资质，一般来讲只要拥有就勉强能成为魔术师。”

    “你可以理解为天生的魔力转换器，或者人体消化游离魔力的‘胃’。”

    “然后是魔术基盘，概念上是铭刻于世界之上的固定系统，存在各种各样的形式。”

    “只要世界上存在对应的基盘，又具备使用的方法，那么便可使用对应的魔术。”

    “你可以理解为释放魔术的仪器，也就是从魔力到魔术的转换装置。”

    “三者都是西洋魔术的基础理论概念，目前属于最主流的认知。”

    “不过也存在截然不同的魔术体系，甚至存在不需要魔术回路的体系，但这往往并不意味着条件消失，而是需要的资质更加苛刻。”

    “最后是魔术刻印。”

    “与上面三种理论向的概念相比，它更加贴近使用侧。”

    “是具体魔术的固化，是后天的魔力器官，也是魔术世家的根基。”

    “你应该听过过喷火的龙或者别的什么神话幻想中的生物吧。”

    “嗯。”工藤茜点头确认。

    “所谓魔术刻印。就是把这些喷火之类的机能从幻想生物或者别的东西身上剥离下来，安装在自己身上并传承下去的东西。”

    “你可以将它理解为特定魔术的释放装置，是专用魔术回路与独特基盘的封装。”

    “特点在于，只要拥有者与之适配，那么只需灌入魔力即可使用对应魔术，相当方便。”

    “几乎所有的魔术刻印都会随着血脉的流传一代代移植下去，最终成为魔术家族的根基。”

    “魔术世家们会一点点适应那份机能并不断优化改造，因此越古老的家族就存在越强大的魔术刻印，也就对应着越强大的魔术。”

    “此外，古老罕见、被独占的魔术本身也意味着强大。”

    “按西洋魔术理论，所有魔术都基于对根源内固有力量的调用。”

    “如果那份力量集中于一人，那么即便本身没有特别之处，独占性也会保证它的强大。”

    “而越被人所知越被人所用，魔术本身也会衰弱，这就是魔术需要保持隐秘性的原因。”

    “以上就是对于你来说至少需要了解的内容。”

    “你体内的那个‘丹’似乎更加接近我们那边，但毕竟这些更加主流，而且我们那边各种各样的理论和概念实在太多。”

    “我本身也不了解对应的方向。”

    “更详细的，就等你之后还有兴趣再说。”

    “我是建议你不要再深入了，魔术界对一无所知的新人可并不友好。”

    “所谓内丹，是一种古老的技法。”

    “本质几乎与魔术刻印一致，不同的是它并不强调传承，随人而生随人而死。”

    “你体内的那枚应该是做过专门的调制所以才具备传承性。”

    “在数百年之前它相当兴旺，属于最主流的一种，运用广泛到甚至被认作一种非神秘的神秘。”

    “主要用途是强化身体和感官，这是少见的、泛用于群体收益反倒大于集中于个体的魔术。”

    “现在纯粹强化身体与感官的那种内丹现在已经很少了。”

    “一方面是是神秘进一步衰减，另一方面是超常的肉体强度完全比不上现在的枪械。”

    “在这个方向上，现在大多都是利用类似的东西制作额外的魔力源或者储存某种魔术，开始向西洋魔术中的魔术刻印、魔术礼装靠近，置于体外的被我们称作外丹，算是与内丹对应。”

    “你体内的那枚内丹的具体功效我并不清楚，那是只有剖出来仔细研究或者由所有者感知才能了解的事，你可以将它视作我上面所说的魔术刻印，两者相当相似，而我能教你的是它的运用。”

    “接下来要提到的是咒言，或者说咏唱，作为人类，想要运用魔术，这几乎是必不可少的。”

    “对应到西洋魔术体系，你可以将它认知为启动基盘的钥匙。”

    “我们一般将之认定为语言的一种，是与人、与物、与己彼此沟通的手段。”

    “就是你在使用魔术前念的那些话？”

    “对，但你可别想着知道了那些话就能好好地施展出来，那些只是个引子罢了，并不是什么具备‘力量’的东西。”

    “人类的语言只能应用于人类，它需要经过转换才能变成能够引出力量的‘嗡鸣’。”

    “正式的说法不叫这个，但是我认为这样说更加形象。”

    “对人来说，无法理解的语言不正是怪异的嗡鸣么。”

    “你可以将你之后施术的过程理解为以咒言唤醒作为基盘的丹，将魔力注入其中作为燃料，进而发动魔术。”

    “你现在缺的是用于唤醒基盘的咒言，以及如何将魔力灌入，这两方面的内容。”

    “从昨晚的情况来看，第二步应该不用你主动操心，唔，后果是你很难完全掌控。”

    “我没法直接告诉你如何与你身体中的那一枚丹沟通，我并不了解这一方面，对应的‘嗡鸣’本来就只能由你自己来探索。”

    “我能告诉你的是，如何与你体内的丹建立联系，如何去挖掘出你们之间用于沟通的‘嗡鸣’，以及如何探寻能够驱动身体发出‘嗡鸣’的咒言。”

    “这个过程需要你有足够的感知，以及与它之间足够适配，达成一点之后，只要沟通成功就可以开始尝试魔术。”

    “在你正是开始之前我会让你心先静下来，是昨晚对你施加的那种暗示。你不放心的话可以让Lancer旁证。”

    “好了，你现在有什么要问的吗，没有问题，我们就开始。”

    魔术、魔力、基盘、回路、刻印……

    工藤茜努力消化着从朱陆那里得来的知识。

    内容并不多，却也不是什么听一遍就能完全理解的简单内容：

    “你提到魔术的隐秘性原则是源于什么根源固有力量的调用，就是越少人知道，魔术会越强。而且也说现在像我身体中的这种‘丹’很少，是不是意味着它很强。”

    “有这种可能，不过你不用抱太大的希望。”

    “说到底，内丹只是一种应用形式，它内部具体的魔术结构未必没有被更广泛而高效地利用，尤其是身体加强这一块，有些神秘已经退化，比如穴位一类，基本上已经是能随便了解的东西了。”

    “也有可能内部存在某种失传许久的魔术，仔细想来，可能性应该不小。”

    “它与你的魔术回路相连，很久以前内丹的炼制就没有这方面的必要了。”

    “也许真有对其他人没什么意义的了不起的东西也说不定。”

    “但这可未必是好事。”朱陆用看待物品一样的眼神对她上下打量，“魔术协会那帮人对这种东西很感兴趣，如果是足够强大特别的神秘，搞不好会对你提出封印指定。”

    “封印指定？”

    “就是做成活体标本的另一种说法。”

    人类活体标本？

    震惊之余，少女心中对魔术师的成见又加深了几分。

    朱陆愉快地看着她的表情，接着在关于那份或许存在的力量一事上继续说了下去：

    “你不用想那么多，无论有没有，无论会不会因此遭遇危险，这些对现在都没有意义。”

    “对于现在的你而言，即便有那种东西也没法使用，就算能够完成与它的沟通也一样，随意使用无法掌控的力量，只是在找死。”

    工藤茜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心中那份因受袭而产生的危机感却不会因此而消失。

    “你刚才说与它沟通、挖掘什么的，它是活的吗？还有如果我没有这个过程所需要的足够的感知，会怎样。”

    “关于活着这一点，如果你为此对它感到害怕的话，你可以将它当成死的，如果不怕，那么最好当成活的。”

    “毕竟按照正常的思维，死物无法沟通，进而它无法沟通的想法就会自然而然地生出来，而一旦出现这种想法，达成沟通可就难了。”

    “至于它本身是活是死，完全没有在意的必要，反正对现在的你来说都是超出认知的东西。只要没有表现出实际的危险、可以被利用，有什么关系。”

    “后一个问题，没有足够感知，这就比较麻烦。虽然没有具体危险，但如果你短时间无法完成与它的沟通，之后的战斗你就很危险了。”

    “不用太担心，从昨天晚上的情况来看，你有这个资质。”

    工藤茜沉默下来，似乎在脑海中寻找更多的问题。

    朱陆没有催促，侧起耳朵听着篝火燃烧时轻微的噼啪声，右手食指敲打着膝盖。

    “我该怎样去与‘它’沟通？”

    工藤茜问出了她心中的最后一个问题。

    “与它一同呼吸，一同起伏，接近它，呼喊它，理解它，这是要在实际中才能学会的东西。”

    朱陆回答得很是笼统。

    “还有别的问题吗，没有我们就开始。”

    她回忆着两人之间的对话思考了一会，没有再想到更多的东西，于是点了点头。

    “好。”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她再一次听到了那空明纯净、沁人心脾的诵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