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受袭
数不清的人。
数不清的刀刃。
构成了无法躲避,也难以挣扎的袭击。
血液模糊了视线,然后能感受到的就只有耳边连续不断的巨大声响、在身体中穿梭的异物、胡乱冲击肺腑的力量,以及穿过之处浮现的难以忍耐的瘙痒,和那之后一直环抱着自己的臂膀。
这是,发生了什么?
大脑甚至还未理解这一突如其来的袭击便在大量失血下迎来一波又一波的昏沉浪潮。
好像漂浮在海面上,身体随着波浪一沉一浮,不应存在的嘈杂浪声中似乎有着呼喊自己的声音。
海面在逐渐远去,令人无所适从的嘈杂在深邃中缓缓隐没。
越来越,越来越能够感受到海洋之下,深邃的脉动。
她触碰到、感受到、认知到了一个同样存在这深海中的物体。
它的发须伸展到四面八方,带着疼痛般地扭动。
她感受得到那疼痛,她看见它的‘心’外渗着灰色的血渍。
好痛。
好痛。
好痛。
……
似乎躺在陌生的地方,疼痛的感觉似乎消退了许多。
她朦朦胧胧地想着。
现在究竟在哪里?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
如此询问着自己,直到意识一点点从混沌之中回归。
记起来了,自己被袭击了,被很多人一起袭击了。
是Assassin,没错是Assasin,靠近的时候,它们露出过那黑色的爪刃。
Lancer,对,Lancer。
啊,他就在附近呢,一直就在附近。
她安下心来,顺从着脑中还未完全消去的倦意再一次睡了过去。
11月5日,下午。
醒来的时候,精神饱满得像是已经原地复活,工藤茜睁开了眼睛。
能看见帐篷外透进来微弱的、不均匀的光以及摇晃的条状影子,这里不是河岸,倒像是午后三四点的森林。
Lancer没有把自己带到朱陆那里吗?她有些疑惑,接着便感受到了别的异样。
衣服,身上穿着陌生的衣服,但也没有那么陌生。
那是曾在朱陆见过的样式,原来的衣服被换掉了!
“Lancer。”工藤茜呼唤着。
“我在,您已经没事了吗?”
熟悉的声音从帐篷之外传来,伴随着鸟雀惊起的声音。
她拉开帐篷的拉链,Lancer就坐在帐篷右侧,环境正是自己所猜测的森林。
确切的说是森林的边缘一处较平缓的坡地。
天空中仍是记忆中的阴沉天气,不远处燃着篝火,木柴平静地燃烧着,让人感到些许暖意。
没有任何烟气,燃火的人是个高手,是Rider。
唔,或许其中还有魔术的因素,看来不会有被人误认为森林失火的可能。
——她莫名其妙地想着。
Rider坐在篝火旁,不时加入新的柴薪,似乎他目前的工作就是维持火焰的燃烧。
应该没有比现在更加安全的时候了,工藤茜略感安心。
“Lancer,我没事了。”工藤茜上前随意地打了个招呼,“朱陆呢?”
Lancer用目光示意了一下一旁被她忽略过去的长条睡袋,那鼓胀的外观的确像是有人存在。
见到工藤茜注意到之后,他又将食指放在嘴唇中心示意轻声,接着走到远离睡袋的地方。
“我们在哪,我的衣服呢?”
工藤茜理解了他的意思,跟了过去,瞟了一眼仍关注着篝火的Rider,轻声问道。
“圆藏山,这里是圆藏山,不过属于其中未完全开发的那一块区域,接着东山町山野。”
在Lancer说话之前,朱陆的声音带着些初醒的含糊味道先一步从那个睡袋中传出。
然后便是一阵拉动拉链的声音,工藤茜向睡袋的方向看过去时,正见到朱陆从睡袋中伸出脑袋来。
他打了个哈欠,又伸出左手用食指指了指:“你的衣服在那。”
“哈?”工藤茜被朱陆的忽然插话弄得一愣,不自觉朝着他手指指向的地方看去。
一堆染血的布条映入眼帘。
“那难道不是用过的绷带之类的?”她狐疑道。
“绷带?你要不摸摸自己身上,哪有用得着绷带的伤口。”朱陆笑出声来,完了补了一句,“何况你用不上那种玩意,那种程度的伤可不是绷带什么能救的,没那柄枪你早就死了。”
“枪?”
工藤茜想起了初遇Lancer那晚所进行的仪式。
那不是驱散幽灵的仪式么,难不成还有恢复伤口的功效?
她有些迷惑,但接着把这个问题抛开:
“我的衣服是你换的吗?”
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在此时深究的问题,工藤茜明白这一点,无论对方的回答是或不是,作为被救的一方实在没有怪罪的理由。
不换又能怎样,原本的衣服、现在地上那堆已经看不出模样的布条难道能起什么遮羞的作用吗?
但少女的羞耻心不容得她不在意。
“不,Lancer换的,里里外外都换了哦,我可没占你便宜。”
朱陆调整了一下身形,回应工藤茜的话。
“恰恰相反,不仅帮你安抚受伤的‘内丹’,还借了你一身衣服。顺带一提,如果你想在这里和Lancer讨论一下清白问题的话,我很乐意看戏。”
“Master,当时事出紧急。”
Lancer赶忙解释着,话中带着几分尴尬。
“……没关系。”
工藤茜怀着复杂的心情说道,她意识到这个话题应该尽快过去。
调整了一下心态,朝着似乎因没有发生什么而露出失望表情的朱陆问道: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我么?暂时没有什么打算,至少对Assassin那家伙没有什么打算。那种东西,如果不揪准御主就基本上没法对付。”
朱陆有些苦恼地揉了揉头,从睡袋中伸出的右手小臂包裹着绷带。
工藤茜的目光被那几乎完全被绷带包裹住的小臂吸引住了。
“没错,我也中招了,虽然及时脱离,手上也被划了个大口子。”
注意到她目光的朱陆坐起身来,毫不在意地摇晃着小臂说道:
“而且现在还没好,毕竟比不得你,——别一副你也不过如此的表情,你要不要回忆一下自己身上的两处致命伤、二十余处刀伤、百余处擦伤。”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工藤茜又一次开始狐疑。
“你身上的伤自己痊愈的时候我有幸旁观,再者,看看衣服受损的样子不就清楚了。嗯,我们还是聊聊Assassin吧,虽然无法处理,彼此确认一下情报也是有用的嘛。”
朱陆摆了摆手,打算将这个话题揭过:
“你是在哪被袭击的?”
“未远町二丁目。”
“时间在早晨8点左右对吧。”
“嗯。”
“街道上的人一股脑地冲了过来?”
“对,应该都是Assassin的化身。”
“果然是这样啊,麻烦。”
似乎从工藤茜的话语中确定了什么,朱陆稍稍叹了口气。
“你的伤呢?”工藤茜问道。
“和你一样,几乎是同时,也就是说Assassin至少拥有足以封锁掌控两个街道的化身。”
“不止,把Rider和Lancer以及Assassin个体的战斗力考虑进来,当时包围了我们的化身相加起码上千,搞不好还只是总量的一部分。”
“你的意思是现在这座城里有好几千由Assassin变化成的人吗?”
工藤茜难以置信地问道。
“按照最糟糕的猜测,是这样没错。”
“虽然Assassin的个体能力不值一提,但是这种程度,已经足以称为暗杀军团。大概只有揪出御主才有办法应付,对方肯定也清楚得很,如果依赖Assassin的能力潜藏起来……”
朱陆的声音随着他的思考而缓慢下来。
“话说回来,这种杀手锏级别的东西为什么要这么早泄露出来,该不会是觉得我拿它没有办法吧。”
“Berserker也一样麻烦。”
朱陆有些碎碎叨叨地说着,语气中有些凶意的同时也有些悔意。
“拜那Assassin所赐,被看见样貌的咱俩现在要避开人多的地方,行动也绝不能轻易被发现踪迹,要不然就等着无止境的骚扰,直到干掉Assassin的御主。”
“难不成昨天夜里其实应该先易容再出动么。”
Berserker也一样麻烦?
有做易容的工藤茜稍稍放过了对Assassin的思考,想起了昨晚被两人捕捉的那位‘莎乐美’。
她朝着这个临时营地的四周望去,除了两人两骑外再无其他人的身影。
“昨晚抓的那家伙死了。”
瞥见工藤茜动作的朱陆,在她问出声之前说道。
朱陆的神色自然起来,似乎不在关注Assassin的难缠,而是重新将精力放在了谈话和现状上。
“你离开之后,过了不久就死了,在我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之前就像是灰烬一样溃散消失,完全不是人类的退场方式。”
“那其他被‘狂化’的人也会这样吗?”工藤茜一惊。
“也许,但我目前是只发现这一个,在警局的那些还好好的,可能只有她燃烧得分外彻底吧,但也可能是制造者的后手。”
“难怪你说Berserker也一样麻烦。”
“哟,你不为那人感到可惜么?”
“有一点。”工藤茜撇开视线。
她为自己的淡然有些吃惊,明明死去的那些人也是自己希望保护的其中之一。
可是,在这之前彼此根本没有见过,而且也无法改变,不是么。
是因为经历了经在咫尺的死亡后,开始畏惧了。
还是说自己并未想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希望成为一个保护所有人的英雄?
在继续对自身的质疑前,她想起了一个更需要自己在意的事。
“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那个对白泽有好感的人吗?”
“怎么,你在被袭击的时候见到她了?”
“没有,但是她的记忆似乎恢复了。”
“什么?”朱陆猛地皱起眉头,思量中又缓缓舒展开来。
“你的朋友恢复记忆这一点,也许不是什么特别的事。虽然存在其他魔术师干预的可能,但其实就算没有,她的记忆也存在一定复苏的可能。”
“你们的魔术有问题?”工藤茜疑问道。
“这件事上,并不是我们的术存在缺陷,而是使用术的人存在缺陷。”
“所谓的失去记忆,是我们用来防止魔术的神秘性外泄的技术,这方面我们比魔术协会要精巧些,换做是他们,大概率是杀人灭口。”
朱陆稍稍解释道
“虽然在失去记忆之后再度恢复并不是什么常见情况,但考虑到她受到的魔术大概率是白泽那家伙通过完全符箓施加的,就不是不可能了。”
“他如今基本上只能勉强维持与盘的连接,强行施法发生问题再正常不过。”
“既然这样,你可以再对叶子释放一次魔术吗?”工藤茜请求道
“原来喜欢上他的叫叶子么,不过,你真的希望我去和她接触吗,现在这座城镇不比之前,恐怕每一个魔术师的行动都会被Assassin关注着,这样的我们去接触你那个叫叶子的朋友,呵。”
他轻声冷笑着,反问着提出请求的少女:
“你是希望她被Assassin盯上吗?”
工藤茜被问得神情一滞,于是朱陆接着又继续说了下去。
“没有做这种事必要,很快她就会再一次失去记忆并且无法再恢复。”
“这种失忆的魔术本质上是铭刻在盘上,由其自律运行的大魔术。我们这些人在施术时需要做的其实只是为那大魔术确定施术对象。”
“柏离的话,大概没法直接做到,所以又借用了完全符箓。”
“在符箓失效,到【佚】重新锁定对方之间,确实可能会有记忆再次恢复的可能。总之,只要不是被了解这一点的人刻意破坏就好。嗯,这种可能性很低,所以没有什么好在意的。”
“这样啊。”工藤茜听得有些云里雾里,略微为好友放下心来,“柏离是指?完全符箓又是?”
“白泽的本名,…,但你还是叫他白泽的好。”
“我反正现在没有需要正面称呼他的机会,可以随意一点。至于完全符箓,是那种只需魔力便能使用的东西,有机会再和你说吧。”
“总之你的朋友大概率没事,而且我们也顾不上她了。”
不再继续纠结于这个话题,朱陆收起玩闹的神色向工藤茜递去一张黑色的卡券。
“昨晚发现的,真正的麻烦。”
工藤茜接过那张卡券,翻到背面,深红的文字配着魅惑的女性图案,但不是旅馆中常见的那些色情广告。
这是一张关于歌剧【莎乐美】开演的预告,而且……
“小池冴子!”她惊讶地认出了上面的人影。
朱陆有些惊讶:
“你认识。”
“是很出名的演员。”
“这就更糟糕了。”
工藤茜理解朱陆话里的意思。
如果一本施加了魔术的书能够让阅读者化作疯狂的‘莎乐美’,那么一场异常的歌剧会将它的观众变成什么?
进一步地,如果那歌剧再以视频记录的方式传播……
相必会化作无法控制的灾难吧。
“这是我夜晚闲逛的时候在一些情侣身上发现的,就在我们的视线被吸引走的时候,有人在大肆分发这些东西,现在应该已经传得到处都是了,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吧。”
“这也是不管Assassin的原因之一,无论是从你的角度还是从我的角度,这场即将到来的歌剧,优先都要远大于其他。”
“时间是明天夜晚,如果他们足够顺利,而我们足够无能的话。”
“大概后天我们就会见到真正‘战争’级别的灾难了。所以这一天半可得好好准备,还有不少事情需要处理,以及,关于Lancer你需要给我一个那天出手的交代。”
朱陆将目光投向Lancer。
“Lancer,你依旧打算即使不顾御主的意愿以及同盟破裂的可能也要杀掉白泽吗?”
说着,他又将目光转回到工藤茜身上,“你呢?如果Lancer再次失控,你又如何打算。”
“我不会让那种事再发生。”
“如何保证。”
“我会用令咒来阻止Lancer,也可以再和你定契约。”
“这样啊。”朱陆忽地停下,脸上浮现一抹阴翳又很快散开,“契约就不用了,我也没法保证后面绝对不需要与他战斗。”
“就当我信任你吧。”他扬起头说道,状似轻松地换了个话题。
“剩下的就是战斗力的问题了,昨天也就算了,真正战斗的时候,我、Rider还有Lancer恐怕都没有精力顾及你,虽然对面还没有出现明确的结盟,但也不可指望对方在劣势的情况下一个个送上门来,到时候你要怎么办?”
“你打算帮我?”工藤茜察觉到他话语中的意向。
“如果你信任我不会下手脚的话。”
“Lancer会帮我看着的。”
“是么,那就这么定了吧,不过在这之前你还有别的事要做。”
朱陆忽然有些玩味地看着工藤茜。
“是什么?”工藤茜被他的目光看得心中恶寒。
“自备寝具,我只有这一顶帐篷,可没打算一直让给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