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te厄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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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初探

    十余年前的那些有奇怪言辞的相关者,在他取得警部头衔前就已经一一拜访过了。

    撬开那些莫名缄默起来的家伙的嘴后,得到的还是那种荒诞的证词。

    他记录下来,努力丢弃自己的常识,仿佛要精神错乱般地将其全盘视作真相接纳下来。

    不是火灾,不是瓦斯爆炸,不是集体幻觉,不是疯人疯语。

    有一群拔山扛鼎、分身无数、驾驶飞船、不可直视的东西在冬木混战。

    这是仿佛精神错乱的他从仿佛精神错乱的见证者们那里得出来的仿佛精神错乱的结果。

    然而它们并未在之后的任何时间地点下留下痕迹。

    忽然出现而又忽然消失,甚至没能成为人们嘴中的怪谈。

    之后的时间里,发生过的最离奇的事也仅仅只到有人训练了奇怪老鼠行窃这种程度。

    自己究竟在追寻什么,在追寻那些在灾后创伤症下出现的幻影吗。

    但是,那种该死的只存在于那个老警察嘴中的征兆出现了。

    与十五年前一样的征兆,唯一能够从卷宗中找到的痕迹。

    突然四起的犯罪,让人无法理解的动机与手法,莫名平静下来的黑道活动,以及态度忽然变得暧昧的上层。

    奇怪的猜想在他的脑中复苏,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那是来自某个疯子的呓语:

    ——狂宴之时已至,妖与魔共赴神之宴请,互戮其身,互掠其神,将鲜血与荣耀献于黄金之皿。

    可怕的臆想在脑中膨胀,失爱的怒火在心底延烧,所有的一切都在驱使着他行动起来。

    然而他是如此平静,平静得看不出任何符合疯狂者的特质。

    简单地又一次翻阅了过去所翻阅过的所有资料,简单地在脑中梳理了过去所获得的所有信息,简单地确认了自己的所有判断和所有想法。

    最后,在平静中收罗了近期发生的、过去发生的所有值得一查的案件。

    去追寻疯狂的真相吧,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耳边说道。

    压抑了十余年的愿望与欲求终于得以行动。

    11月3日,夜。

    在快速经过数条巷道之后,小山被他轻而易举地甩开了,这可并不是什么能够安安稳稳查明真相的道路,自己不需要任何人的协助或者监督。

    对他做出邀请,也只是为了给出一个调查现存案件真相的由头。

    他知道上头会默许,就像他们默许一切发生一样。

    或许这份默许也是足以佐证猜想的事实。

    目前依旧对于自己该调查的东西一无所知。

    已经从经历过十五年前那一事件的人中获得了各种描述,但若是要让他就此将那一切视作全盘接受,依然是有些强人所难。

    真相的部分有多少、夸大的部分有多少、胡言乱语的部分又有多少。

    这一切全都没能知道,所以如今仍然只能将这些当作幻想。

    所以要继续,沿着十五年前那些接连发生事故的地方,然后发掘出过去发生的与现在即将发生的一切。

    在过去十五年间一直保持着平静的地方,在这风雨欲来的时候未必不会出现新的变化。

    怪物们之间的斗争,也定然是存在理由的,或是为了击败敌人、或是为了保护什么、或是为了夺取什么。

    冬木中央公园、未远川河畔、……

    以及自那之后莫名其妙地渺无人烟的冬木教会。

    他像是朝礼一样走过。

    然而一切都毫无收获,没有奇特的人出现,也没有想象中的暗流涌动,除了频发的奇案,日常似乎依旧是日常。

    哪怕是来到过去他认为最可能与之相关的教会,也只见到了衰败而毫无人迹的教堂。

    一如过去的十五年间。

    蛛丝满结,绿苔横生,其内空无一物。

    那座能够佐证十五年前恐怖袭击的大船废墟,也只是一如既往地在岸边搁浅。

    这场行动,究竟是一场关乎真相的探寻,还是困顿于过往中的家伙用于抚慰自身的荒诞之举。

    他不知晓,不知晓猜测是否正确,不知晓证词是否真实,甚至不知晓自己的这份念想要如何终结。

    谈及终结还太早了,过去事发之地毫无动静再正常不过,十五年前那些地方也不是一直异动着,问题的根源终结还要从那些人着手。

    何况,真正的异动是否已经开始还犹未可知。

    但是已经无法等待了。

    在发觉同样的事情即将再次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无法等待了。

    好在并非毫无头绪,他已经打定主意,顺着那些奇怪的案件一路追查下去。

    尽管没有确切的依据,但作为异动前奏的东西,现在接连不断发生着的各种案件恐怕与之后的事情同样有关。

    若是将要发生的事情确为妖魔鬼怪的狂欢,那么在这以前的案件应当就是接引它们的祭祀与呼唤。

    若是在妖魔鬼怪的背后还潜藏着人类的活动,那么那些家伙应当同样主使了这些案件。

    无头案的怪异惊悚固然无可捉摸,但在此之前的失踪案却有迹可循,虽然案件随着失踪人员的回归而告一段落,但需要调查的东西可未曾就此消失。

    背后的凶手、一切的目的、使用的手段,一切的一切都还未清晰,结案只是被视作没有了调查的必要。

    就连经历了失踪的几人也放弃了追究的打算。

    尽管案件依旧未曾撤销,其优先度也毫无意外地下降了数个档次,目前吃紧的警力已经尽数用在陆续发生的无头案上。

    因此,调查已经逐渐淡出所有人视野的失踪案,想必也会更加轻易。

    让心情安定下来,他的脚步已经渐渐逼近一座仓库。

    那正是从失踪案中回归的数人所描述的绑架地点。

    位于东山町郊外,面积不大,已经废弃许久,配有一间罕有人知的地下室。

    这也是这里作为重要排查点却始终没能发现绑架踪迹的原因。

    按照那几人在警局的说辞,正是在这间地下室中,他们经历了五日夜的绑架。

    绑匪的目的似乎只有绑架本身,按照受害人以及其家人的说法,除了被绑以外,没有任何事发生。

    整个过程像是一个绑匪对被绑者的观测实验,不,就算说是实验也难以解释,被绑的五人受到了相同的对待,根本不存在什么对照关系。

    绑架的真正意图无人所知,这恰是问题所在。

    这不能说明绑匪没有意图,人类的行为总是存在意图,哪怕只是为了他人无法理解的愉悦和快感。

    如果对方以这种方式获得愉悦与快感,那么对方的异常是显而易见的。

    或许,失踪的五人在那五日夜间其实发生了什么,只是他们集体选择了沉默,甚至每个人都像一位表演大师一样将一切隐瞒了下来。

    又或许,其实绑匪对那五人做过什么,只是所有人都忽略了。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值得调查。

    在缓慢的思考中,他走到那座仓库前从口袋中拿出钥匙,打开了卷帘门的锁。

    老旧的卷帘门在向上拉动的过程中发出噪杂的噪音,在这深夜显得分外刺耳,仓库之中理所应当地一片黑,手电的光照射进去时,能看见一片破烂景象。

    各种各样的杂物混乱地堆放着,空气中漂浮着某种令人不适的气味,地下室的入口在仓库的一角,过去似乎是被杂物遮着的,因而躲过了初期的搜查。

    直到11月2日,失踪的五人被目击自地下室逃出,这座仓库的地下室才作为被用作监禁的场所被发现。

    按照五人的说法,在这被监禁的五日夜间,一直存在着第六人甚至还有第七人为他们供应生存所需的食物以及在第五日为其解开绳索。

    目前仍然无法确认,将其监禁的人物与解放众人的人物是否为同一人物。

    在这之前,还有更加令人疑惑的问题出现在这案件中。

    从一切现场的证据中,全都找不到第六人留下的痕迹,具体来说,就是指纹、脚印一类,但又不止这些,调查的范围包括地下室入口处、仓库的卷帘门滑道上的磨损痕迹,以及周围居民对于这间仓库的描述。

    作为一个老旧的废弃仓库,其卷帘门上的滑道已经布满锈迹,无论是打开还是关闭,都会伴随着门与滑道之间的摩擦以及对应的尖锐摩擦音,地下室入口处也是同理。

    仓库和地下室都已检查过,不存在其他的入口。

    无论是绑匪还是其他人,要进入地下室就只有经过卷帘门与地下室入口,然而无论是从卷帘门滑道上的刮擦痕迹来看还是从地下室入口处的摩擦痕迹来看,都不像有人频繁出入。

    从附近居民的口述来看,其中也没有听到仓库异响的证词。

    若是嫌疑人特地挑选了无人的夜间,将五人送进了地下室,碰巧一次没人注意到仓库开门的声音尚可理解,有人借此频繁出入而不被任何人察觉则绝无可能。

    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犯人一直就在地下室之中,深居简出,忍受着与受害人几乎相同甚至更加可怕的监禁待遇,然后在释放五人后出逃。

    当然,更有可能的是,犯人根本就在五人之中。

    实际上,受到最大怀疑的也正是五人中失踪的头两人——西野和弘、寺岛常人。

    若非没有确切证据,只怕两人中的其中一员仍被他扣留着。

    而若是将犯人引发这一切的目的视作为今后要发生的异动做准备,犯人在五人之中的结论就不攻自破了。

    假如是为了之后的异动做准备,便很难想象他/她会在这种时候让自己直接进入警方的视线中。

    哪怕如今上层态度暧昧,也还未到对近在眼前的犯人视而不见的地步。

    所有的警员也依旧在一定程度上尽力搜捕着犯人。

    理了理思路,他打开地下室的入口,钻了进去。

    入眼的是仍旧是一片昏黑,手电的光照射的地方,露出了曾在搜证科见过的场景。

    不大的空间中,摆放着五套桌椅,桌上原本各自摆放着的粥碗已经被取走。

    一切就如卷宗中所说,没有存在第六人的痕迹,没有多余的食物,也没有休息的场所。

    能够想象么,五张桌椅上捆绑着五个人。

    而在五人之外的,第六个人,静默地存在于地下室的黑暗中,窥视着受困的五人。

    这是人类会做的事情吗?还是说自己应当将犯人假定为无逻辑的疯子,某位精神病患者?

    他皱了皱眉,环顾一周,关上地下室的入口,坐在通向地下室的楼梯上,将手电关闭。

    瞬间,无光之暗降临了。

    极致的、没有任何光亮的黑暗,双眼开始变得毫无意义,即便驱动身体也无法感觉到它的存在。

    渐渐地意识成为了漂泊于深渊之上的孤岛。

    身体行动的声音逐渐消失,然后另一种声音开始放大。

    呼吸一样的声音开始出现,那是与自己的呼吸不同的,更为尖锐、更为缓慢。

    他认得这个,是空气在地下室的通气管道旋转翻涌的声音,尽管管道透不进光亮,却能提供宝贵的氧气。

    然后是来自自己的,比平时大得多的呼吸声、心跳声、乃至血液的流动声。

    所有的声音混杂为一,恍若黑暗中噬人的声潮。

    不,应该还有他们——那些受害者的挣扎声。

    不,为什么会觉得还有他们的挣扎声?

    手指微动,手电的光亮再次充盈这间暗室,瞬间的光亮刺激得双眼几乎要滴下泪来。

    打开地下室的入口,微曦的光也同样照射进来,他爬出地下室,黑暗与声潮犹如幻梦般破碎。

    忽然有些理解那些挑战24小时暗室的家伙们了,即便有10万美金作为奖励,这也根本不是人类可以做到的事情。

    地下室里没有六个人,不,甚至可能连五个人也没有。

    既然处在安眠药制造的昏睡中,或许还有伴随的精神衰弱,那么他们如何确定自己一直就在这间地下室中?

    话说回来,这间地下室的人没有被发现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它并非处在重点排查的范围之内。

    原因不难猜测,这个地方太偏僻,距离受害者的日常活动范围太远,将被害人悄无声息地运输到如此边缘的地方存在相当的难度。

    也或许是因为失踪者最终在这个地方出现,使得当时的自己认为推论错误,又急于从被害人手中获得线索,并将目光锁定在西野和弘和寺岛常人身上所以忽略了这一点。

    虽然最后依旧是在这里发现,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一开始就在这里。

    如果他们只是在最后打算释放几人的时候将他们运到这里,那么不存在的第六人就可以解释了——他本来就没有在地下室呆过。

    ……

    天空微亮,趁着人们还未从睡梦中清醒的时候,他从那座仓库中离开了。

    附近没有监控设备,若是想要了解周围的车辆进出情况,就只能从周围居民的只言片语中摸索。

    这显然不是自己一个人能够完成的任务。

    既然已经认定这座仓库极大可能并非第一案发现场,那么以此为依据的探查非得推翻重来不可,相应的,原本因此而结束的搜查就要重新继续。

    对于失踪案的调查经历了三个阶段。

    第一名受害者西野和弘以及第二名受害者寺岛常人失踪时,尽管失踪形式神似,但依旧是各自作为单独的失踪案进行调查的,依照基本的调查流程,从失踪地点、人物关系、动机等方面着手。

    接着不过半日,第三名、第四名受害者接连出现,在案件的相似性以及连续性的牵连下,才将几起案件联系在一起,视作同一罪犯团伙的连续性无差别犯案,采取了保持戒严的同时继续追查前列案件的策略。

    然而在四处戒严的条件下,第五名受害者依旧出现了。

    最后,便是失踪人数不再增加的五日后,五名失踪者从地下室逃出,犯罪嫌疑人被认定在五人之中的现状。

    采信案件为同一罪犯团伙的无差别犯案以及犯人不在五人之中的观点。

    要继续的就是第二阶段中对于绑架案真正案发地点的推测。

    他回想了一会在这之前的探查结果,经过五日的排查,新都各处包括私有地在内基本上已经被排查干净,从五人逃出的那个边缘仓库也被简单搜索过就能见一斑。

    事实上,如果再没有结果,便也只能抱着万一的希望向深山町搜索一遍,最后成为新一代神隐事件。

    从结果来看,只能猜测犯人通过某种常规方式无法发觉的手段藏匿了监禁五人的地点。

    脑海中又一次回想起那些见证者对于十五年前事件的描述。

    如果真的是怪物之间的大战的话,那么背后的人类拥有些藏匿能力再正常不过。

    所以,无法识破那些手段的自己,或许只能从可疑的人身上着手了。

    但是,什么叫可疑的人呢?那些在过去的案件中语言异常的旧犯么。

    忽略证据与逻辑、让调查依附于直觉、信赖他人为躲避罪责的呓语、将无法理解的手法归结为非人的能力。

    调查没有确切踪迹的东西,根本就是在追逐不存在的臆想吧。

    他为这样的自己深深地叹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