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嫌疑
11月4日,晨。
从那间废弃仓库离开,他等待着。
寻找真相的过程有两种,如果不期待有了解真相的人一股脑地告知,那就只有不断猜测、不断验证。
但要是只有臆想的话,该如何行动?
这是无论再老练的警察、再精明的侦探都无法回答的问题。
于是他哪里都没有去,只是随便坐在一张长椅上小憩。
除了奇怪的失踪案之外,那些自称杀死爱人的女人们也同样值得调查,但是应当不会有什么结果。
直到现在为止,真正能称为嫌疑人的家伙都没有。
如果一切真的存在,不是自己与那些人的幻想。
那么一定有什么力量在掩盖这些异常,怎样的力量可以做到这一切?
他在等待,等待新事件的发生,也在等待别的反应。
嗞,被放置在上衣内侧口袋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看了看来电显示。
不是慎一,与新的事件无关,是另一个名字。
“小山,什么事?”
他像往常一样询问着。
“部长,你现在在哪?”
电话那头传来小山的声音,一如往常。
“我在调查失踪的那个案子,好像还有一些异常。”
“没有什么异常,不是已经差不多了吗,受害人都好好地回来了,秋田先生那边也锁定了嫌疑人。”
“那种调查太粗糙了,看起来就像是随便找了个倒霉家伙顶罪一样,总之我有我的判断。”
他随便糊弄了个理由。
“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的,你是在质疑我的判断吗?”
咚,他径直将电话挂断。
依旧没有离开长椅去搜查的打算,这是个不错的位置。
处在监控死角,又有供人休息的余地。
嗞,电话再次打来屏幕上显示着同一个人的名字。
他再次接了起来。
“部长,有人找……”
那头传来小山充满埋怨的声音。
咚,平静地听完话头,他再一次挂断电话。
十五年的追寻告诉了他一件事,当死物没法提供线索的时候,就只有将目光落在人的身上。
在全署都忽然流行起不顾案子按时按点下班的现在,不会有人忽然告诉他,离了他警署就要运转不动了吧。
下一次对话,究竟是他们找到这里来的面对面谈话、还是继续的第三通电话。
又或者是否决自己猜想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静静地等待着,如果预想中的对话始终没有到来,就只有等到新的事件发生。
然后重新寻找蛛丝马迹。
嗞,终于,手中的电话第三次震动起来。
显示出来的名字依旧没有丝毫变化。
“部长,是我,小山。”
相处了数年的部下声音从手机中传来。
“小山,关于我一直调查的事,你其实知道点什么吧。”
他的猜测终于落到了不断来电的这个人身上。
“部长,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仔细想想,你是在我开始调查十五年前的事之后才调来的吧?”
“那只是普通的人事调动,毕竟有人调走了,我也只不过是填补空缺啊。”
“那么笠原为什么会被调走呢?”他追问道。
“这一定有他自己的原因吧。”
电话那头的小山状似茫然地回应着。
“好吧,那我就直说了,你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我好像没有必要一定得向你报告行踪。”
“——,这样被问话的话就没办法了,所以上面到底为什么要让职位低的来监督职位高的。”
小山的语气变化了,不在用对他的尊重来隐藏自己。
“由我来告诉你真相如何。”
“所以在隐藏这些的是你,对吗?”
他直接了当地问道。
“难道部长你觉得将一切公开是好事情吗?”
电话对面的声音冷静而理智地反驳道,话语间显露出他从未见过的、同样属于小山的一面。
“神秘交给神秘,科学交给科学,让彼此的世界互不干扰地运行不好吗。”
“哪里有互不干扰?”确认了真相的他愤怒的反驳着,“你是说十五年前的大火中死去的不是人而是不被需要的渣滓吗?”
“哪里都会有违背规则的家伙出现,但这不意味着规则的错误,将神秘显露人前的人同样会受到处置。”
“那为什么现在又一次发生了。”
他的声音变得更加深沉,内敛起来的愤怒却没有丝毫减少。
“……”小山短暂地沉默着,“大概有另外的原因吧。”
“另外的原因,就是你也不知道,对吧。”
“是的,但我知道十五年前的事,如果部长你没法认可的话,就用更加功利更加直接一点的办法。来到警局,然后我告诉你真相,或者你自由自在地在通缉下寻找真相。”
小山发出了最后通牒。
咚。
他挂断了电话。
他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做出这个决定。
他会答应,小山的邀请可以无视,但话里的威胁不行。
不能就这样被通缉,自己并不是孤单的一个人,自己不能被随便地扣上犯人帽子。
仔细想来,到这里就已经很可以了吧。
确认了神秘的存在,并非自己以及那些亲历者的幻想,也可以在真正的知情者口中知道真相。
他并不担心那是骗局,尽管不够具体,从那些亲历者的只言片语中就已经能了解到事情的模样,从那时起所需要的就只有验证,如今这一点也被满足,已经不需要什么更多真相了。
小山大概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接下来也许会发生即使他不说也无法瞒住自己的神秘事件。
自己的安危,从一开始调查的时候就不再有保障了。
愤怒的、渴望复仇的心,燃烧了十五年的怒火,依旧没能熄灭。
确认真相哪里足够,得要将敌人咬碎吞下,那份痛苦才能得到些微的缓解。
但他沉默着。
像这样已经是极限了,有所牵挂的人无法不顾他人的死亡。
该到此为止了。
然而事情并未如他所想那样发展。
他离开未被监控覆盖的城市死角,一步一步向着警署所在的方位走去。
也许不用自己走到警署,在半途中就会被曾经的下属包围。
截至他走近警署所在的街道,臆想中的事也并未发生。
只要在前方的路口右转,就能见到自己工作了十余年的地方,直线距离大概不到百米。
嗞。
放入上衣内侧的手机再一次响了起来。
屏幕上没有显示姓名,那是由公共电话拨出的陌生号码。
一种绝大的不妙预感忽然无由头地袭上心头。
他接通了电话。
“部长。”
电话那头是压抑着痛苦呼吸的声音。
尽管那声音因痛苦而有些变形,但他依旧认了出来。
没人会弄错才通话过三次的声音。
是小山。
“怎么了?”不妙的预感愈发浓烈,他尽可能用沉稳的声音回问。
电话那头艰难地喘息着,在呻吟中继续了下去,说出的话语却与之前完全不同。
“躲开,逃,不要回来。”
接着,那头传来了身体倒地的声音。
“小山?”
他呼喊着部下的名字,但电话之中再无回应。
空荡的、已然爬满朽迹的教堂中,走来一个姿态随意的花衣男人,双眼看向立在祭坛上恍若雕塑的教士。
“呆在这种地方,你倒是真不讲究。”
他状似熟稔地打了一声招呼,意料之中的没有收到那塑像般的人传来任何回复。
于是,不以为意地继续说了下去。
“啊啊,真是头疼。”
花色衬衫的男人有些无奈地微笑着。
分明有些阳光灿烂的装束被他穿出了阴郁的气质,像是阴影处的毒蛇。
话语间还存着几分可笑的担忧:
“不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子,才拿到力量,就想要大肆吵闹一番,不知节制,叫人担心。”
“这好歹也算是我唯一的弟子。”
单手捂面,状若垂泪,露出在外的嘴唇却弯出森白的牙齿。
靠近的步伐中止在教堂中心,他伸出右腿试探似地在身前一晃而后猛地收回。
再看向那教士时,便见到了睁开的双眸以及那于游离之中回归的意志。
“啊啊,真是无趣。”
花色衬衣的男人神色中出现了一闪而过的阴翳,而后又瞬间接上方才的愁眉苦脸,接着舒展开来。
“嘛,本来也没什么必要来这里,你必定会循着你的道路前进,但怎么说呢,像是被利用了一样,还是稍微有点不爽。”
话语带着些埋怨似的不满以及仿佛远去般的飘渺尾音,然后他便真的远去了。
神情与语言就此停滞,套着花色衬衣的躯体收缩般地失去色彩,而后失去支撑地、轻如纸张般掉落,变得灰暗,破碎为一簇小小的泥尘。
那教士继续注视着教堂墙壁中的某处,良久后,重新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