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te厄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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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仪式

    静谧的清晨雾气缭绕,空寂的游人静默而来。

    平直的街道行人寥落,初秋的树木黄叶飘散。

    远行的游人哟,将要去往何方?

    深沉的山脉与幽暗的丛林,凶恶的猛兽与破碎的骸骨。

    远行的游人呦,请及时止步。

    没有巧妙的故事,没有美妙的风景,没有曼妙的人儿。

    前方一无所有。

    远方的游人呐,若你执意前行。

    等待着你的,只有痛苦与挣扎,只有鲜血与死亡。

    鲜血,鲜红的生命,像水流一样。

    在健全的肉体里流淌,在破碎的尸骸上喷薄。

    是生的泉涌,亦是死的奔流。

    远方的游人啊,前方并无归处。

    并无归处,并无归处……

    11月1日,下午。

    轻轻合上房门,将房间中的灯也一并关闭。

    这封闭的空间里,只有那不甚厚重的窗帘透出了些微的光。

    讪笑的脸恢复平静,眼中的市侩消失无踪。

    坐在方才谈话的矮桌上,那方才在登门的两位少女面前展现出的略懂符箓的游客形象,消失得一干二净。

    那张只看得见些微光亮的脸庞,看起来压抑又沉闷。

    身体一动不动,像岩石般坚硬。

    心中并不平静。

    为何要来到这里。

    分明没有即使释放灾难也要拯救自己的决意。

    辜负了对自身的期待,转而期望着那更为幸运的结局。

    原来其实并不是那种能背负这种痛苦到永远的人。

    所以,为何不让我永久沉眠于梦境中。

    又为何要来到这里,也许一切都是陷阱,也许一切都是骗局。

    心中的无声疑惑注定无人解答。

    抬起手来,长长的衣袖在重力的拖拽下从指尖滑落,露出底下惨白而纤瘦的右手。

    是一只惨白到与他脸庞不符的手掌,但并非经过伪装。

    真正伪装的,是脸上的红润充实,那才是为了贴近常人而做出的伪装。

    翻转手腕,筋骨尽显的手背出现在眼前,上面存在着异样的图案。

    那是一道由三划印记组成的鲜红漩涡。

    “令咒啊。”

    白泽喃喃自语。

    命运已经做出了选择。

    11月1日,夜。

    那是冬木市深山町郊外的一栋山间宅邸。

    一栋不知是何时修建,又是何时荒废的宅邸。

    许久无人居住,成了废宅鬼屋。

    在它理应无人问津的此刻,迎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它并非像表面上那般普通。

    少有人会发现,在这存在着各种不便的老旧房屋之下,存在着对于魔术师来说极为有用的东西。

    一道被隐藏起来的灵脉,是冬木地脉的支流。

    许多年前它大概也曾作为某位魔术师的据地而存在过,但如今也已被抛弃。

    后院里,白泽正在地面上涂抹着什么,鲜红的朱砂绘制起一座巨大而繁复的圆形阵式。

    他纤瘦的身体上满是汗珠,眼神中存在着一股深重的恐惧。

    恐惧的源头藏在飘浮的念头之中,当思维变得专注而单一时,刻意使用杂乱的思绪掩埋的东西也就自然上浮而来。

    集结着死亡与怨恨的念头,无时无刻都在描述着那一切过往的恐怖。

    仅仅只是绘制,除了图案的偏差之外一切都能容许,过去能轻易做到的工作,此刻却几乎是一步一停。

    仅仅只是简单的涂抹罢了,不需要参杂任何魔力注入,却也如此艰难。

    自己已经失去作为术师的资格了。

    他再次意识到这个自己已经接受过无数次的事实。

    阵式一旁放着一把古刀,是为了仪式的需要而带来的。

    一把祥和得像礼器多过像凶器的古刀。

    也不知是如何到了他的手上,是即将使用在阵式中的祭器遗物。

    艰辛的工作持续了许久。

    结束时,他长吐一口气。

    卸下重担似的离开法阵的区域瘫倒在地,让杂乱的思绪重新填满自己的脑海。

    终究还是完成了,说到底,仅仅只是绘制而已,不需要任何技巧。

    只是再简单不过的涂抹‘颜料’而已。

    现在已经如此艰难了啊,自己迟早会连人都做不成。

    他在心中半是感慨半是嘲弄地想着。

    地面上显现出来的阵式,精美繁复,又带着某种莫名的熟悉味道,这是那份‘邀请’所附带的礼物,也参杂了他自身的理解。

    接下来,便是更加考验自己的程序。

    长长吐气,他随意坐在地面的泥土上,尽力休息一阵。

    而后拿起一旁的古刀,放置在法阵中心。

    闭眼,时隔数月再次收拢精神,放空,向一切的深处探去。

    用尽全部精力,加速到熟悉的死亡到达之前。

    [思想键纹启动,思想盘连接。]

    清晰地、明确的连接到了那熟悉之处,魔力经由未名之道跳转而来。

    低声诵念:

    纯银与铁。与基石签订契约之大公。

    筑壁于降临之风前。闭四方之门。自王冠而出。

    于前往王国之三岔路上循环往复吧。

    ……

    在此起誓。

    吾乃身缠灾厄之徒,吾乃此世受罪之徒。

    汝为破灭灾厄之人,汝为解救常世之人。

    秉救赎之愿者,回应于吾。

    秉赦罪之愿者,回应于吾。

    于此宣告。

    汝之身托吾身下,我之命赋汝剑上。

    如从圣杯的归宿,遵此意志之人,回应于吾。

    ……

    仪式渐渐趋于完成,散碎的杂念随诵念一点点消散。

    被掩藏在重重思绪下的印记逐渐在心头浮现。

    那是死灵的残景,是来自过往的死之集合,身体与灵魂与之同步【死亡】似乎要从内侧突破而出。

    宁定的心湖染上血色,杂乱的凄厉之声与悲鸣混入魂之所在。

    世界在眼前剥落为炼狱之地。

    颤抖着。

    战栗着。

    身体跪落。

    脸颊痛苦地抽搐着。

    而诵念不可停滞。

    绘制在这破旧宅邸后院的鲜红法阵散发出呼吸一样明暗不定的光芒。

    灵觉中连接到了某种不同以往的庞大而深邃的力量。

    痛苦在加深,伴随着召唤的咒语念至尾声,身体扭曲着卧伏在地。

    挣扎着,他用尤未变形的声调念出了最后的咒语:

    穿越抑止之轮而来吧,天秤的守护者啊!

    阵式的光芒在微弱与无之间闪烁,而后陡然间亮至极点,驱散了这区域的夜幕。

    诵念结束,白泽的痛苦也渐渐得到缓解,依旧残存着些许恐惧的眼睛迎着白光看向阵式的中心。

    迎面而来的,是一道迅猛的刀光!

    没有迟疑,身体本能地翻滚着离开了原地。

    身体比想象中要灵活许多,灵魂与意识所感受到的痛苦并未作用于肉体之上。

    强烈的预感让他完全不敢停留,毫不犹豫地,再次躲闪。

    没有思索的时间。

    更没有使用令咒的余裕。

    只要稍一松懈,便会被那迅如疾风的斩击命中。

    即使如此也同样无法躲避,那名自仪式之中现身、不知身份的剑士轻松预测到了他的行动。

    刀背击打在白泽的脊背上,陷入其中,

    接着翻转过来又是一击,刀锋像是切过流水一样划过他的身体,与之匹配的力量合作一处在白泽体内波浪般翻涌激荡。

    这便是存在于过往传说中的英雄么,他心中为这份技艺感叹。

    “咦?”甜美的、像是十五六岁少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话语间带着浓浓的疑惑,“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原本应当被斩中而消散的邪物并未消失,身体上看不见一丝受创的痕迹。

    像是那记自她手中发出的斩击完全落空一般。

    斩击带来的触感异常奇怪,并非亡灵,也非妖魔,更非人体,倒像是水流、草木、土石等等无情无性之物。

    她打量着眼前这位身穿宽大白色衣物的异物,颇有些头疼地思索着该如何处理眼前的情况。

    “你就是我的servant?”白泽转过身来,向着眼前这位身着红白色巫女服的少女发问。

    “喂喂,别开玩笑,怎么可能,阿国可不会是你这东西的servant。”

    那巫女大幅摇头否认着,紧接着她便看见了那‘人’抬起了手臂,略显宽大的衣袖滑落后露出几近惨白的手背。

    漩涡状的红色令咒赫然其上。

    初召唤的些微迷惘渐渐散去,两者间灵觉上的牵连也一点点清晰起来。

    “诶,不会吧,你难不成真是阿国的Master?”

    自称阿国的少女犹疑起来,两者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稍稍一松,但紧接着便发出诘问。

    “阿国的Master是个恶灵吗?不,好像是人的样子,但为什么你身上一股恶灵的气味,看起来像个尸体一样。”

    阿国么,白泽咀嚼着少女的名号,在记忆中回想那些符合眼前少女形象的英灵。

    “这个说来话长。”他简单应付着少女的诘问。

    “你可别打算随便敷衍阿国,阿国可不会将一个恶灵一样的人视作Master。”

    巫女服少女有些不满,退了一步,表情也逐渐凶恶起来。

    或许是那张可爱脸蛋的原因,这副凶恶的表情反而超出寻常的可爱。

    只是白泽并未被这份可爱夺去心神,而是继续发问:

    “你是Saber?”

    这场圣杯战争的规则没有同过往一样为御主提供看穿从者职介的便利。

    “不是,阿国是Caster啦,虽然可能是很容易被误解……,诶,回答我的问题啊。”

    意识到话题被扯开的巫女服少女愈发恼怒,表情朝着凶狠样式的可爱进一步发展。

    “Caster么。”

    白泽看向少女的眼睛,让自己内心平静下来,出声问道。

    “你懂得那种祛除恶灵或者改变运势的术法么。”

    听到这,巫女服少女自豪起来,挺起胸膛说道:

    “当然,阿国就是那种祛除邪祟的巫女,你可以依赖我哦,诶,你这个样子是因为诅咒吗?”

    “嗯,能看看我身上的问题么。”白泽伸过手去。

    “可以,这么说你召唤我其实是这个原因。”

    巫女服少女一怔,旋即恍然,在他伸来的手上瞧了一眼。

    “难怪,阿国回应召唤的时候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句子。”

    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人物,巫女服少女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感想:

    “不追求圣杯,而是通过召唤出来的英灵实现愿望,原来圣杯战争还有这种用法。”

    “愿望不大的话是会有这种想法的。”

    白泽只是微笑着。

    “你这个人看起来倒是挺聪明诶,明白了,阿国会尽力的。”

    巫女服少女看懂了眼前的这青年内心的模样,放下了一开始的戒备。

    “看起来还挺严重的,感觉你都被变成恶灵了一样,不过外面看起来倒不是很严重。”

    “还没正式介绍过吧,我是【出云阿国】,你可以叫我阿国哦。”

    “嗯,阿国,你叫我白泽就好。”

    白泽以同样的方式回应道。

    “好的,Master。”

    名为阿国的少女在白泽伸出的手上轻轻一拍,算是完成了两人之间的契约。

    看来是会一直被叫做Master了,白泽理解到这一点。

    “我需要做什么吗?”

    他跳过名称的话题问道,目光炯炯,恢复了些精神。

    两年过去,终于又一次迎来新的希望,如果是记录于人类史之中的英灵,想必能够有所作为吧。

    “什么都不需要做,来欣赏阿国的歌舞伎舞蹈就好。”

    “得一直盯着么。”

    “不是太必要,不过阿国的舞可是非常好看的,大概会让Master你自己没法移开视线。”

    “毕竟这可是得自梦中的幻舞,是一生一次的奇缘。”

    像是变身一样的,出云阿国变幻出了另一身装束。

    那是一件比巫女服还要独特许多的衣物,青绿、褐黑、亮红、橙黄,各种各样的色彩交织起来,带着许许多多不知名称的奇妙挂饰,

    要形容的话,比起华丽,更加缤纷。

    比衣装更令人瞩目的,是她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高大武士,乍看之下,超过三米。

    红甲红发,白面金冠,腰刀长枪,沉稳而坚实。

    “这是?”

    “是斩三郎,是阿国我的伙伴,唔,算是个机关人偶。”

    出云阿国退开一步,抱住身后高大武士的手臂开玩笑一样地说道。

    “其实刚才那一下没中的话,有打算让它给你来一下哦。”

    白泽维续着微笑,看着面前的一人一物:

    “比起驱灵,阿国你看起来似乎更擅长击杀妖魔。”

    “是这样没错,但偶然也会遇上那种被邪魔附身的家伙,所以有这样一套驱灵舞。”

    “什么时候知道的倒是忘了,不过现在阿国想先确定诅咒的程度。”

    “挺麻烦的,顺带一提,对于那种非常厉害的恶灵,阿国会怎么处理。”

    白泽出声询问。

    “是什么样的恶灵?跟阿国说说。”

    少女歪了歪头,眨巴着眼睛说道。

    “比如说,集结了大概百万人份的怨气的东西。”

    她愣住了,迟疑着说道。

    “呐,你知道吧,就算是灭国战场的亡灵,也不会是完全聚集到一起的。即使是那种死过上百万人的地方,聚集起来的最终恶灵可能包含其中的极少一小部分,也就数万人的样子。”

    “毕竟人死前的心绪很多时候是散乱的,就算是死于战场的士兵也很少有例外。大多都是对家乡的眷恋、对死亡的恐惧这类称不上怨气的情绪。”

    “要催生你所说的那种怨灵,需要近百百万人死去的战场诶。”

    “嗯,我知道。”

    出云阿国的脸变得异常凝重。

    这神色下,就连那份与生自来的可爱感也退避了几分。

    “如果是那样的话,阿国会把它杀掉,或者死死封印住,绝不放出来。”

    出云阿国盯着白泽的眼睛异常认真。

    对面的青年只是无奈地笑了笑。

    “如果遇见了,就拜托你。”

    “诶,不会真的要和那种东西打交道吧。”

    “希望不会。”

    没再多说,阿国与她身后的斩三郎一同走到这院子的中心。

    叮,叮,滴哩……

    忽然地,耳旁响起了,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飘渺乐音,空灵而舒缓,是舞的伴乐么。

    本以为会是梵音诵念那种感觉下的祭祀之舞,这乐曲却出乎意料地空灵宁静。

    月光下的一人一物动了起来。

    展现在眼前的是从未见过的舞曲,或许也是未在历史上流传下来的美妙舞姿,而自己是这舞蹈的唯一观众。

    小小的身躯与高大的机关武士互相配合,旋转、跳跃、挪移……

    灵敏的身姿,是跳跃于山石间的野鹿,灵性蕴集。

    跳动的摆球,轮转起日月的起落,晃动出朝霞夕雾。

    衣裳的纹饰,摇动间显现山丘、青木、碧湖、绒野……

    随身而动的挂饰,是萦绕在身的花木与四时,落樱、初阳、枫叶、飘雪……

    这是一曲展现生机与灵气、山林湖野、四时寒暑之舞。

    是绚烂缤纷的天地自然之舞。

    后院的空间,似乎随着这舞曲变成了另一番世界。

    可那天地中并未将白泽囊括进去,他脱离于这一切美妙之外,像个硬生生卡入这世界的、与世不容的异物。

    全部的心神都要被这舞夺走,而从某处浮现出来的,是一直以来努力忽视的‘死’。

    接着,不可遏制地,直面了‘它’。

    身上持续着的疼痛变得更加真实而具体起来。

    视野的角落里出现怪异的幻影,触觉、听觉、嗅觉,仿佛被拉入异境。

    有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攀附在身体上。

    在撕咬着、啃食着。

    身体变得软烂,被一口一口吞下,先是咬住小腿的肌肉,而后是吮吸身体里的血液,摘出心脏、……

    最后是头颅,骨骼被跟着嚼碎吞下。

    在消失,在消失,将要消失……

    所有的存在,所有的意义,都在消失。

    空洞、虚无……

    将要化为乌有——生啮之苦。

    他已经死死咬住嘴唇栽倒在地,身体因恐惧而颤抖卷曲。

    那不知何处而来的乐曲已然停息。

    身着华丽服饰的出云阿国正以一种相当沉重的目光注视着他。

    没有任何迹象,没有亡灵哀嚎着被驱出,没有任何异常,只看见了本人的痛苦与绝望。

    但感受到了,通过两人之间的连接感受到了,不妙,不妙,绝大的不妙。

    那是来自遥远之处的,恍若生灵般的足以堆成高山、填平深海的绝望与死亡。

    一定很痛苦吧,她注视着那个勉强着从痛苦中脱出的,她的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