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崔莺莺
徐子语缓过神来后,想了下,还是去帮她干活吧。
“油漆在哪?”
流云指了指前方的一间耳房。
徐子语鞋底一溜,到了杂物间。
杂物间墙上,挂着一幅画,上面有一女子,风姿卓绝。应该是尼姑出家前的样子,但那种熟悉感又回来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子语很快找到了红色油漆,提着走出来,与尼姑一起到了大雄宝殿。进来的时候他并没有注意,这位关圣确实脸白得像戏里的某些反面人物一样。
等等,徐子语终于发现不一样的地方,一路过来,徐子语遇到许多洗衣服的妇女与小女孩,都没有男丁,也没有男孩子。
但关圣是位男神啊。刷成红脸,难道有什么象征?还有,别处看到的关圣都是长须飘飘,这位关公却没有美髯。他身后的披风也不像披风,更像纱巾。
关战神在民间,是一位非常受欢迎的神,走到哪都有他的庙,而且,不管是什么性质的庙,他都很吃得开。儒家的庙里有他,道家的庙里有他,佛家的庙也有他。
只信钱的,更是把他捧得老高。
即便什么不信的人,在家里也供着他。就像他是一个万能神,什么都管。
上完漆,尼姑远远地看着关公。
“对,这才是观母的样子啊。”
“啊”,徐子语很内心有些炸裂。敢情,在这里,“关”是“观”,关圣变成了“观母”,尽管他知道观世音确实也是经历了男神到女神的转变,但他亲自参与了这一造神行为,还是有些惶恐。
徐子语还是有些疑惑,“为什么这里没有西来佛?”
“西来佛太费钱!”
“费钱?”
“是啊。动不动就要镀金身,做法事要撒金粉,连抄经都要用金泥,你不觉得现在黄金都越来越少了?”
赵青涟也说过,现在为什么要用银子,因为黄金都被有信仰的佛吃掉了。
“西来佛要供奉的太多,一开门就进来一大家子,菩萨有十来个,罗汉都有五百个,不是一般的人家,不是一般的世道,是真供不起。”赵青涟说。
在过去,说文章写得好的人,一个字可以值千两黄金。有一朝,几个皇帝送出了近百万两黄金。皇帝当然有钱,但寺院为什么也会这么有钱?徐子语不明白。
“能不能再请帮个忙?”
“……”
徐子语开始犹豫了。
“你走的时候,把那个鱼缸带走吧。放到我们寺院,太浪费。”
徐子语答应了。
他们来到寺院门口,徐子语伸手去拿鱼缸。开始还以为用力不当,但随着持续加力,这个鱼缸依旧纹丝不动。
而且,他感觉到自己现在涨红得像关公一样。
“这也太邪门了吧!”
他从袖中滑出破刀,企图把这个小鱼缸撬走,没有用。
鱼缸岿然不动。那感觉,就像地上有一片落叶,你走过去,发现怎么就捡不起。
“我看着一定是镇寺神器!”徐子语很机智地说。
“我觉得是善人饿了。”尼姑走过来,挥了挥衣袖,铜鱼缸落入了徐子语手中。
真是一言难尽的一天啊。
就流尼姑露的那一手,实力强到可以把他直接放到地板上搓啊。
不,是来回搓。
不,没有回,一趟就碎尽了。
天上的晚霞,像被大火烧过。
尼姑看着远处的孩子,眼神越发温柔起来。
要起风了。
她看着晚霞,转身说道:“我法号流云,俗名崔莺莺。你能来到这里,说明我们很有缘。”
听到这个名字,徐子语脑海里有一道光闪过,他很激动地看着流云道:“我就说看到你就有很熟悉的感觉,你是《莺莺传》里的崔莺莺?”
天哪,这是什么情况?徐子语陷入迷思状态,在原地打转。
崔莺莺,元不易《莺莺传》的女主角,始乱终弃的承载者。始乱之,终弃之,固其宜矣,愚不敢恨。
在大部分少年小小的书房里,都会有崔莺莺的挂像。
“最无情的那个人,也许才是世间最深情的人。”
流云转身说道,就在她要关门的时候,后面传来一阵雄浑的嗓音:“表妹,能再煮一壶茶吗?”
一位儒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身着儒服,头戴儒巾,银丝将要爬满头,但看起来俊朗无比,给人宽厚以及信任之感,尤其是他的声音,有磁性。
“表妹?来人是元不易?”徐子语不敢相信。
元不易是崔莺莺的表哥,是襄州现任刺史。
徐子语读到王老几卷宗的时候,发现居然用的是宣称夹纸。后来一打听,卷宗经过刺史之手。元不易读王老几卷宗时,不小心把茶水打破,水浸纸面。元不易于是便在书房,自己手抄了一份。
元不易看着徐子语道:“能钓出四鳃鲈鱼,小兄弟真乃神人也。你可知这鲈鱼的来头?”
传说四鳃鲈鱼是东海深处海妖之王最爱的食物,也只畅游在她的唾液池里,这个唾液池,海妖之王吐了万年之久,才养出了四鳃鲈鱼。
“难道传说是真的?”徐子语不敢相信地问道。
元不易点头道,这都是被记录到书院圣人言行里的,能有假?
徐子语忍不住把手伸向收纳盒,那个脸盆留在自己身边很危险啊。
元不易看透了他的心思,背着手,踱步说道:“危险的东西同时也往往蕴含着莫大的机缘。你可知道上一个钓出四鳃鲈鱼的是谁?”
徐子语摇头,这他哪能知道?
元不易看着天上最后一抹残照,很有感慨地说道:“是任向北!”
是他!
徐子语内心掀起惊涛骇浪。任向北是当代剑仙,眼下正在北长城抗魔,他的画像,就挂在徐子语马场的房间里。徐子语有时候会有种错觉,在挂像上的任向北与崔莺莺才是一对,英雄美人。
他想去北长城抗魔,主要是因为任向北。他斩杀过魔将,杀了不少魔族修行者。
一句“我不向北谁向北”,成为兆宋青年的口头禅。
放眼整个兆宋,不,整个东大陆,有几位年轻人不把徐向北当做偶像?
“他来过这里?钓鱼?”徐子语过于紧张,以至于他必须再次确认一遍。
流云看着刚才的位置道,“自然。”她看了徐子语一眼,徐子语躁动的心神马上就复原。只见她微微一笑道:“我们喝着茶,再聊?”
有日茶亭,流云在为两位分茶。
元不易啜了一口茶道,先仔细看了对面的表妹,这才把目光投向徐子语道:“你看过《莺莺传》?”徐子语正襟危坐,正色道:“我也看过《会真记》,这才晓得前辈的原作被篡改得厉害。”
说着,一本书从收纳袋里滑在手上,正是《莺莺传》。“这怎么可能?”元不易一激动,声带颤音地看着徐子语问道。“你想要什么?”徐子语毫不掩饰地回答道:“你秘藏的那把刀,那把你从不轻易示人的刀,情刀。”
元不易收起《莺莺传》,从衣袖中取出一把刀,一把通体透明的刀,如果不是荧光之石反射,乍眼一看,根本就看不出这会是刀的模样。
元不易叹息一声道:“越是无情的人,就越深情?”
徐子语起身后,面对神像,轻声说道:“我曾向一位学识渊博的前辈咨询,这世上最专情的人是谁,他告诉我,是一个叫元不易的人。我就疑惑,这个人不是戴着一顶始乱终弃的高帽吗?他就说了你刚才那句话,并送了我一本书。”
元不易也站起来,与徐子语并肩,看着远方的神像道:“下午你帮助表妹刷墙,现在又想为我翻情案?”
徐子语咧嘴一笑道:“我倒真不是你洗白,只是恰好,我要证道。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只是你作品的一个读者,现在变成了一个研究者。”
元不易带着某种不舍的情绪,把刀递给徐子语,然后说道:“这把刀确实杀过几个无情的人,很是奇怪,我只有愤怒到极点,才会想着用这把刀杀人。”
此刀名为天女散花,能够借力地势,用水火土木金技能,如果是水,就是漫天水滴。用土的时候,就是漫天风沙。用木的时候,便是无边落叶潇潇。用金呢?刀影无处不在。
到目前为止,元不易还没有展示过用火的场景,江湖上也就缺乏相关的记载。
接过刀的徐子语回到了茶桌前,因为他已经闻到了剑南本山茶的香味。本山茶,非要到夏天,等叶子完全舒展开,制作出来的茶才有一股幽兰的香味,饮用的时候,就像走在开满兰花的山谷,香气弥漫,每一步都有回声,每一步都有惊喜。
本山茶还有一股劲道,撞击喉咙,产生持续不断的回甘。传说在田家后院,田老爷子喝本山茶,品味出了纵横之道,当朝大画家颜顾知,则在本山茶里,品味出了山水秩序。
徐子语想说点什么,品了几口茶才说道:“本山茶里有少有的重感”,本山茶确实是离重不可轻谈。
流云就像遇到知音一样,之前她一直没有出声,直到这番言论,她才投视过来。
流云便沏茶便向徐子语说道:“表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既然刀都在你手里了,说给你听听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