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刀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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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善人

    哒哒哒!

    骑着大黑马,徐子语来到了兆龙寺。

    兆龙寺门口,放着一个脸盆大的铜鱼缸,围着一群小女孩垂钓。

    那个穿红衣服的小孩,把鱼竿丢往地上一丢,垂头丧气道:“又没有钓到,我都好几年没有吃到鲈鱼了。”

    另一个钓鱼小女孩看起来只有三四岁的样子,她怯生生地说,“只听你们说这里可以钓鱼,又说鱼儿味道鲜美,可打我来后,就没有吃过鱼,莫不是骗我?”

    “谁有兴趣骗你呀,真是的。”胖乎乎的小女孩气红了脸,她是最后一个捡起鱼竿钓鱼的。

    “本来是让你开开眼界,但运气不好。”扎着马尾辫的女孩插话说。

    “别逞能了。我们这里就没有人能钓起来过。我听说,连师父都没有!”

    “师父是出家人,又不吃鱼,她钓鱼干什么?”

    几个小孩在那里七嘴八舌聊天,红衣服的女孩看到有人进来,就向来人招呼,“要不,我们请这个大哥哥试试?”

    我?徐子语没想到,初来乍到就有表现的机会。

    逗小孩玩,他最擅长了。

    徐子语应了小女孩的盛情,走到鱼缸边。他接过鱼竿,发现这个没有鱼饵。他打算把鱼竿放进鱼缸时才发现,这真的只是一个洗脸盆。水浅得只够掬水洗脸,水清到一眼看到底。

    “开什么玩笑?就这?还钓鱼?”

    现在的小孩玩钓鱼游戏也玩得有些过了,跟某些衙门似的。

    徐子语皱着眉头,欲言又止,所有的小孩都看着他,他看到眼神里的渴望以及嘴巴里不轻易流出的口水,有些人的想象力确实比较丰富,看到鱼竿就能想象出鱼的味道。

    这是吃货当道的世间啊。

    “反正也是玩玩!”

    徐子语把鱼竿往脸盆里一甩,假装在钓鱼。

    “冒泡了冒泡了!”

    “有鱼了有鱼了!”

    “不会这么邪门吧?”

    徐子语往盆里一看,鱼钩上真的来了条大头鱼。它就这么咬在无钩的线上,紧紧的。

    “大头鱼大头鱼。”

    “快拉快拉,不然它跑了!”

    徐子语赶紧用力往外拽,淦!

    真的是鲈鱼,嘴巴很大,鱼鳞很细,这鱼得有五斤吧。

    “快看快看,这鱼是四鳃的。”

    吃惊自然不只是徐子语,还有另一个小女孩。

    这洗脸盆能钓出鱼本身就令人觉得不可思议了,还是闻所未闻的四鳃鲈鱼。

    这个时候,紧闭的兆龙寺门打开了。

    走出一位素衣尼姑,她朝着人群道:“来了贵客,让这群小娃有口福了。”

    小孩看到尼姑,顿时变得鸦雀无声,恭恭敬敬地向她行礼。

    “去找黄莺阿姨,她最善于做鱼。我与这位大哥哥聊聊。”

    她挥了挥袖,徐子语面前出现了一个大瓷盆,徐子语知趣把鱼放进去,四个小孩兴高采烈地抬着瓷盆走了。

    “走慢点,别让鱼跑了!”尼姑不忘叮嘱。

    四个小女孩放缓了脚步,慢悠悠地离开。

    徐子语看素衣尼姑身上,看不到丝毫的尘埃,甚至,他无法估计出她的年纪。她瓜子脸,高鼻梁,眼睛清澈到底,无杂质。耳朵却很小,看起来精巧极了。

    徐子语最近才知道一个常识,人的耳朵在小时候就成型,大了也不会长太多。他自己的耳朵就大,他以为得益于父亲与师父的教诲,他们动不动就揪他的耳朵。

    后来才发现,并非如此啊。耳朵是揪不大的,是天生的。

    尼姑的声音,入耳后,舒服得很啊,痒痒的绵绵的。就好像去掏耳朵,那么酥麻。

    徐子语万万没有想到会见到这样一个人,可是他看到这个人,又觉得很眼熟,感觉在哪里见过。

    她邀请了他进寺。

    这是一座正在翻新的寺院,里面堆放了各种材料,战圣像、地母像、财神像。

    “维修的时候,在梁上还发现了以前盖庙时候镶进去的碎银子。”

    尼姑指着横梁说。

    “不管多穷的时代,总有人宁愿付出许多。其实菩萨也爱钱,不然,怎么会在自己的像前到处设功德箱?”

    尼姑语出惊人,徐子语点头称然。

    本来他想说,这是人为的。但恐怕尼姑会反驳,你怎么不知道人不是受到神意?

    “这里开始只有一位神像,后来才有财神,现在多了位新神地母。以后还会有别的,来的人有不同地方。”

    边走边介绍,他们已经穿过了大雄宝殿,来到后院的住宿区。这里有一个亭子,名曰“有日”。

    尼姑请徐子语坐下,为他倒了一杯茶。看来她未开门前,正在这里喝茶,风炉里炭火正旺,水欢快地发出叫喊声。

    “还未请教?”

    “徐子语。”

    “来做什么?”

    “喝茶。”

    “哦”哦一声后,尼姑又不动声色地问道:“是莺儿让你来的?”

    “正是。她说你是真正的茶艺大师。”徐子语回答道。

    “你知道不知道地母的生日?我们请来地母才发现,不知道她的生日,没法祭祀。”尼姑换了一个话题。

    徐子语觉得脑壳疼,庙宇里可供选择的神仙很多,但要请哪位,确实需要动脑筋。但神仙的生日相对隐秘,不容易知道。巧的是,徐子语在文秀楼读书的时候,恰读过地母的事迹。

    “十月十八。”他很肯定地说。尼姑有些赞赏地看着这位年轻人,她递了一本《地母经》给他,“大地母亲,万物之灵,希望你读读。”

    徐子语放下茶杯,接过书,放入袖中,恭谨道,“我会好好读。”

    “茶非常好,切齿,润喉,走手心。”

    尼姑微笑道:“会钓鱼,会品茶,还读得进经书,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

    她很严肃地合起双手:“地母保佑你!”

    徐子语跟着她合起手。

    “我们出去走走。”

    他们来到一处黑色的石碑前,一眼看不到头的寺院功德碑。

    “我建寺的时候,出去化缘,有很多人支持我。”

    功德碑上人很多,一个名字,一份功德。

    王希迁,五两。

    在某处的档案上,王希迁是为员外,被新纳的小妾所杀。

    赵一龙,二两。

    在某处的档案上,赵一龙烧杀奸淫,无恶不作,在酒馆死于非命。

    保乐观,十两。

    在某处的档案上,保乐观是富家公子,喜读书,爱交友,喜欢逛勾栏,现在已经失踪三年。

    顺着功德碑一路过去,看到最后一个名字:“吴江。”

    “四十两。”

    徐子语对这个名字印象深刻,在司房案牍库里,他读过这个人很长的卷宗。

    吴江是一落第秀才,本在乡里教书育人,但某夜觉得不甘心,自己满身才华,凭什么窝在乡里。于是怀疑别人上位,是其他原因所致。

    他把乡里高中之人,一一写信举报,说他们考试作弊,还到各乡里张贴大字报,造谣生事。吴江事情闹得大,名声亦大,御史台出面全面核查,发现吴江干的都是诽谤之事,便不再管他的言论。

    吴江去隔壁县贴大字报的时候,被捕快逮个正着。他写的内容别人不管,但覆盖政府公文是有罪的。

    于是就吴江抓起来,审理的时候,吴江抬头一看,哟,公堂上坐着是自己的发小张万年,原来他进士及第后做了隔壁县的县令,刚到任不过两日。

    二人先是在公堂上叙旧、痛哭,但张万年接着了海报内容一看,先是惊讶,继而愤怒,“你居然连老师都举报,发出的都是诛心之论!”

    吴江在牢房待了七日,越想越愤怒,对发小更是怨恨。

    “他还没有裤子穿的时候,还是我娘送了他一条。”

    “他墨汁用完了,还是我爹送了他一盒。”

    “你读的书还没有我多,我对《论语》的理解远超你!”

    “为什么是你坐在那里,不是我!”

    吴江出狱后,找张万年道歉,表示自己洗心革面,毕竟是同门,一个为出狱洗尘,一个为远道接风,喝着喝着就醉了。

    稍晚一点,丫鬟才发现,县令已经倒在地上,他的妻子衣冠不整倒在一边,三岁大的小孩也倒在血泊之中。

    吴江销声匿迹多年。

    “想不到做了这里的善人。”徐子语有些感慨。

    “这样的善人还有很多!”尼姑说。

    很快他给出一个数字:“三百五十七个!”

    “不错。很感谢他们,每月十五,我们焚香礼佛,吃素念经,为他们超度。”

    “很难相信,这些人都是……”徐子语看不出这位法师的深浅,但有能力把那些凶恶之徒都干掉,应该很厉害。

    “是我们!不是我!我们有很多人。”

    “女人要杀男人,自然会有很多法子。”

    “保乐观看起来面善,到处供养人,但他喜欢小孩,被他欺负过的孩子现在都有些痴呆。”

    “王希迁连娶五个小妾,因为生的是女孩,都被他棍棒驱逐。更可怜的是那些孩子,被卖给青帮。你刚才看到的那个胖乎乎的女孩,就是她的女儿。”

    “赵一龙把他生平所有的积蓄都捐给了寺院,他死前很懊悔自己所做的一切。”

    “不是每个人都看起来像表面那么好,也不是每个都那么坏。”

    “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么多?因为你钓了鱼,让孩子们开了荤。打她们来到这里,就过上了出家人的生活。”

    徐子语其实很想问问,那个古怪的铜缸是怎么回事。

    尼姑好像读懂了他似的,她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你是第二个从里面钓出鱼的人。”

    “我能请你帮个忙吗?我们这里不太来男人。”

    “什么事?”

    “帮我去刷一刷关圣的脸。”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他的脸是红色的,而我们之前,把脸弄得太白了。”

    “我会记你一份功德。”

    “千万别。”徐子语本能地拒绝了,他可不想自己的名字被写到功德碑上。

    “不过,我会想办法为寺院募捐点钱。”徐子语道。

    尼姑听到他不愿意上功德碑,很是惋惜地叹了口气,接着又听到有钱捐,又用牙齿咬了下舌头,眼角一挑。

    徐子语看着她,有些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