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战利品
在马车里,韦皋看着赵青涟,洒然一笑说道:“那么着急离开石城?我还想着尽尽地主之谊,带你好好逛逛。”
说着,他灵机一动,接着说道:“保护欲太强了,年轻人多历练下挺好。”
赵青涟看着马车外,有雁群飞过。
她叹息一声道:“权力的游戏太残酷,我不愿他牵扯太多。你看看,他今天差点就死在这里,人家都没还娶媳妇呢。”
韦皋拍腿笑道:“这个你倒是不用担心,我回头带他体验体验。”
韦皋先带着赵青涟离开竹林。
徐子语觉得,有实力强大的韦皋保护,远远胜过伤愈的自己。而且,他这边的任务还没完成。
韦皋留了一块玉佩给他,说进了石城,到福照楼找他。
徐子语开始仔细检查怪人的尸体,从不吃牛肉、反刍以及与对解牛刀法的恐惧空间来看,此人与牛有莫大的渊源,是牛人?
牛人尸体要留给张勇直,让他去衙门销案。
老郎中家门口,露天摆的宴席已经接近尾声,大部分人都已经离桌,他们收拾好带来的锅碗瓢盆,放进竹篮,先后挑着回家。
极少数贪杯的中年人还在热烈地划拳。
“鲜花的酒啊,两朵呢梅呀,二红四喜两朵梅呀,鲜花的酒,满杯地走啊,慢悠悠啊,莫说愁。四季财啊,鲜花的酒。五匹马啊,鲜花的酒。”
“小板凳,祝英台。
讨个老婆不成材。
又抽烟,又打牌。
半夜三更不回来。”
“三点钟才回来”
“八点钟才回来”
……
包谷酒加红花生,能喝出千万种人生。
张勇直站在老红枣树下,默默地等徐子语。
还是杂色马眼力好,它最先发现了大黑马,一片嘶鸣声。
张勇直一看那个男人从西而来,快速地举起手,招呼他过来。
张勇直帮拴好大黑马,邀请道:“不介意的话,可以在这里打个秋风?”
徐子语其实已经饿得七荤八素的,他爽快地回道:“当然不介意,我就是赶回来吃饭,还生怕饭菜冷了。”
张勇直这才眉开眼笑起来,这么轻松,说明事成了。
徐子语低声说了几句,张勇直听着,不断点头。听到还多出八具尸体的时候,他先是惊愕,接着就想到了应对方案,恶人都有帮凶啊。
刑捕房一直都有用临时工的传统,张勇直出门前,在衙门交代的就是,自己带着临时工出任务。一听有临时工有,其他几个老混子都笑开了,说明这趟成了功劳是咱们,不成,还有人背锅。
新娘已经被接走,里面的餐桌也陆续收拾干净,穿着一身喜服的老郎中带着管家在等张勇直,吃饭的地方安排在郎中平日吃饭的厨房。
张勇直介绍,老郎中姓管,本地人。又为老郎中介绍了,年轻人是他的顶头上司,来办案。
一己之力,他挥手做了一个咔嚓的手势。
管郎中是个明白人,是张埔头与这位小伙子保全了今天宴席,非要给两位恩人行大礼。
张勇直扶起老人,笑道:“一会老丈借我两辆马车,两个中年人即可,要见过世面那种,口风也好的,我们衙门今天是解决了一桩大事。”
所谓见过世面,就是见到死尸不会咋呼呼。
直到此时,徐子语才明白过来,张勇直并非普通捕快,是一位捕头,更是好生佩服。
一个好捕头要保一方平安,像他这样谦逊的人,在小地方尤为难得。越是小地方,芝麻官的官瘾越大。
餐桌前,管郎中说这是婚宴的八大碗升级版,多了两个菜,一个是当地父老乡亲送的牛肉,一个是自己特别调配的草药,去燥。
秋天天干物燥,人也是,需要润一润。
徐子语盛了一碗药草,吃起来确实有一股苦凉,有点像他昨天在面馆里的凉茶。于是他多句嘴:“是不是这方子也在县里使用?”
老人放下手里的碗筷道:“有的商家,买回去做茶水喝,最是解渴。如果大人喜欢,走的时候带上点,不值钱不值钱。”
徐子语笑着看向张勇直,这人情应该欠到他这里才对,张勇直忙道:“却之不恭,就带两包。”
这些小地方,伴手礼不带点,别人就会瞎琢磨你是不是憋着大招。
张勇直也掏出些碎银子,说是随喜份子钱,管家也不客气地收下。
越小的地方,越小的事,越有不可跨越的人情世故。
徐子语笑着说道:“自从到了石城,就没怎么吃过今天如此好吃的家常菜,这猪血,吃着粘牙齿,城里那些,掺水太多,一咬牙,水都喷出来了。”
听得其他三人呵呵不已。
买卖一旦做大了,很容易失去初心。
徐子语问老人家:“女婿是干吗的?”
老人家回答说道:“也是草药郎中。打小就跟着我上山找草药,现在认识的草药,比我还多。比自家小娃还要小五岁,在我们这些地方不常见,女大男那么多。以前只说女大三,抱金砖。管他们,我这小娃,四十多岁才得,妈妈过世早,打小也跟着我跑山,也懂一些医术。性子好,不急不躁。”
现在两口子在石城开了药馆,徐子语喝过那种草药茶,就是他们卖出去的。
管郎中看着徐子语略带黑的皮肤说道:“大人,我看你这肤色,是晒出来的。我有一个小偏方,你晒日头的时候,涂抹在脸上,就是顶着烈日,也不会被晒伤。我这个草药郎中啊,都是自己琢磨,自己品尝出来的,是真正的赤脚医生。不像大地方,有医学院,有师承,可以找师父学。”
别说,徐子语看管郎中,确实是肤色不像一个在山里风吹日晒的人。
徐子语也是最近发现,以前只有小麦色的自己,正变得越来越黑,他自己的推测也是,整天在外面跑来跑去,晒的。但也有不理解的地方,他在马场也晒,怎么不黑?难道石城距离太阳更近?
在座的郎中管事,曾经也是跟随郎中跑山巡药的学徒。他从今天吃席的宾客中了解到,这个叫怪人的人,是马街镇的人。
马街距离折柳不远,往西骑马一个多时辰。现在看着满面是大大小小各种包,模样狰狞如厉鬼的怪人,小时候是个俊秀郎。
三岁的时候,他与伙伴们玩乐时忽遇大雨,他们便跑到大树下躲雨,却很不幸被雷电击中,其他小伙伴当场死亡,怪人除了面部被毁容外其他都安然无恙。
但其后的生活被彻底打乱,他的父亲在同一天赶集未归,母亲家族找遍了周边村寨都无踪影。怪人经此一劫,忽然间食量惊人,原来够一家人吃一周的米,他一顿就能吃完。
后来有人看到他在吃生肉,惊恐不已。再后来,周边邻居家发现自家的鸡鸭被怪人一夜之间偷吃个精光。寡妇无力养活这个食量惊人的人,只能带他入深山,半路就抛弃了他。
在深山里,怪人与一群野牛为伴。野牛用反刍来喂养怪人,一年前,野牛群被盗猎者盯上,围猎时却遇到怪人,力战不敌。
受到惊吓的野牛群半夜里悄悄迁徙,再次剩下孤零零的怪人,他只能走出深山河谷。很大程度上,他的凶狠,只是为了果腹。
如今,怪人再也感受不到饥饿了。
临别前,徐子语收下了两包草药,其实他对敷脸的草药,还挺期待,真的不能再黑下去了。
管郎中吩咐管家带上长工,吆喝着两辆马车,跟着张捕头去收尸,他们从医,不忌讳这些,再说,是帮衙门办事,人家是为自家安全来的。
张勇直知道,徐子语要提前孤身离开,是为了把这个功劳让给自己。他回城后,还要再去那两位牺牲的战友家告慰,也要带酒去他们的坟头说说话。
大黑马与杂色马,在红枣树下,相互打着响鼻。
秋风起狂沙,张勇直在老枣树下,看着徐子语离去,眼角渐渐模糊。
徐子语回到城里,在客栈调息复盘。
此行任务,多少有些相生相克的意味,才领悟出来的解牛刀法遇到牛,完成起来也容易一些。他本身从这种战斗中能有收获的地方并不多,相比起来,沿街那些民间艺人带来的触动要更直接。
刀削面的技巧在刀功,也在面功。面揉成四四方方的一块,下刀就有了很好的角度。
眼前就有一个苹果,如果想把它削成大小一致的切块,明显不可能。
但如果,他随手一抓,苹果从一个不规则的椭圆变成了四四方方的样子,徐子语叹息道:“现在就容易多了。”
原来如此。
是不是到了那个境界,所看到的,一定呈现为他们所期待的样子?就像面馆老板捏出有型的面团。
高手之所以是高手,高明的地方就在于此。
世人只看到苹果在刀下被切成大小一致的切块,却不知道苹果在人手里形状就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人们只会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真相,哪怕关键部分,他们其实看不到,也看不明白。
跳火一处,对他的启发更大。那是水滴吗?
忽然,徐子语觉得气机暴涨,他再随手一抓,桌子上的茶水里一滴水珠跃至眼前,下一秒,他整个人穿水滴而过。
等他落地时,水滴随之落下。
原来如此!
徐子语取出从牛人那里得到的锅,仔细看其铭文,上面用楷书刻了极为细小的字:“火候煅烧,如心磨炼。”
好有哲理的一句话,没想到,这口看似平凡的锅,居然可以讲出那么多大道理。
徐子语很开心地去赴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