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刀狂歌
繁体版

第七章 逛窑子

    为了避免麻烦,徐子语与赵青涟两人,星夜疾驰,到了襄州地界,才放慢了脚力。女子看着前方的一处城池,打开地图一看,是新泰县。

    新泰县以烧陶著称,贸易大宗自然是厨房餐具,还有各种花器香器,也出品一些吉祥物,南来北往的商旅非常多。

    《新泰风物志》里讲,这里有几处窑口,居然千年未断柴火。

    他们走在城里,发现临街的店铺,十有八九都是卖陶器的,剩下的一家卖木炭。标着老字号的,也占了店铺的十之八九。

    只是城里,看起来不太清爽。好不容易找到一家看起来干净顺眼的饭店,他们便停了马,先犒劳下五脏庙再说。

    门口的杂役看着气度不凡的赵青涟,赶紧嘱咐牵马的牵马,引路的引路,把两位带到了二楼一处包房。

    包房里,高悬四个字:天道酬勤。

    赵青涟坐下边点菜,边问道:“另一间包房是不是挂着厚德载物?”

    正在记录菜单的店小二停笔,抬头,很是惊讶:“你怎么知道?”女子顿时笑到合不拢嘴,但她还是用衣袖遮住了嘴巴,尽量不让笑声传到隔壁。

    这么一笑,赵青涟也失去了点菜的兴致。徐子语也懒得翻菜单,主要自己也不懂,只好看着小二问道:“说说你家都有什么好吃的?”

    这饭店本来是一家专门做外地人生意的店,老板在饭菜上很是下功夫。

    店小二道:“我们店有一个双人套餐,都是本地的一些特色小吃啊,里面有刀削面,羊杂割,罐罐现点豆花,过油肉,秘制瓜汤。”

    除了刀削面,其他的名字他们是一个没听过,听人荐,听人劝,反正自己也点不出来。

    等菜品端上来,才发现都是些汤汤水水,好吃是真好吃。但分量是真不足,于是他们又把单子上的各种菜都点了一遍,吃着吃着就发现,面食占据了六成。

    兆宋王朝,南方以米食为主,北方以面食为主。

    襄州在中间,这新泰县偏北,故以面食为主。女子感慨道:“难怪赵江虎要跋涉千里运米,在北方要吃一碗米饭真是难。”

    徐子语对此也深有感触,随手给了店小二几钱碎银,要向他咨询一些情况。

    一开张,就遇到豪客。店小二说话自然也是客气加成,已经到了知无不言进而举一反三的地步。

    新泰县城里,最好的客栈是陶都大客栈,能容纳上三百人,有八人间的大通铺,有豪华单间,也有独栋别墅。客栈里吃喝玩乐啥都有,一条龙服务。

    住店的客人,吃饭打折,泡大澡堂打折,酒馆喝酒打折,环环相扣,让人觉得接着在这里消费就省。大厅里就有本地各种特产,都可以带走。

    老板姓鲍,世代都是经营陶瓷生意,家里原本有五个窑口,在这陶都原本算不得什么。但在三年前,鲍老板忽然抛售了大批据说了陈年积压的陶器,赚了大笔钱,从一位员外手中买下了他们的祖宅,在原有的建筑群落中增加了大量新建筑,做了现在的陶都大客栈。

    “我们家有两位厨师,都被高薪挖到客栈去了,害得我们总是要更换菜品说明。”

    店小二有些羡慕地说道:

    “现在大型的商旅,都会选择住在他们家。你道为何?只因为东家可以带着他们随从可以体面地一起住在别墅,其他杂役可以睡大通铺,吃饭的地方也是这般,二楼的包间雅致,一楼就大众得多。他们家的马料什么的,都不收费。他们生意好,县城里各行业的好手都往他们家去了,像我们这些,就靠着老客户回血。”

    赵青涟很满意这些信息,她决定带着徐子语去见识见识,李心草带来了不少盘缠,足够她挥霍,她也需要回报下这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

    出了饭店,他们牵着马,在城里到处转悠,转着转着就到了大陶都客栈。这家客栈,远远看去,就觉得气派。

    门头大,招牌大,迎宾都有四五位,看见有人来了,人家快步走过来,问寒问暖,确定要住店,便牵了缰绳,介绍房间特点。

    “两位客官刚好可以来一处别墅?一楼饮茶谈事,二楼三楼住人,私密性很强。像你们这样,在床单上怎么滚都不会影响到隔别,可以尽兴地玩。如果不想出去吃饭,我们还可以送饭到别墅里。如果你们是来采办陶器,我们有专门的马车带你们去窑口。附近的名胜之地,只要提前与我们讲,也可以派马车接送。”

    为他们介绍客栈的这位汉子,约莫四十来岁,是本县人,每天都要接待天南海北的人,一看这两位,就闻到了那股子他干柴烈火的味道。

    “鄙人姓鲍。我们这地方,除了陶器拿得出外,这胭脂也是一绝。远在陶器发展之前,这地就数胭脂最出名,一是红蓝花长得好,再一个就是本地工匠,在胭脂里加了牛髓与猪胰,使用起来稠密润滑,触感特别好。”

    果然,女子动心道:“我听说胭脂出自焉止山,本来也是植物料,之后才被工匠加了动物料,变成了胭脂,没想到竟是出在这里。”

    姓鲍的汉子道:“如果姑娘有兴趣,我安排你们去看看工坊,但只能看个大概,核心工艺都是保密的。”说着说着,就到了客栈门口。

    马被牵走,就剩他们两人。徐子语走到前台,递交了身份文牒,要了一处独栋别墅。鲍向导带着他们穿过一处假山水,一块巨大的太湖石吸引了女子的注意,她再往其他处一瞥,还有几棵不老松,不由心惊,这些江南之物,怎么毫发无损运到这里来的?

    看着向导远去,他们这才关起门来。

    女子往铺了貂毛的秋千椅上一靠,大呼一声:“累死我也!”她示意徐子语赶紧坐下休息休息,他们平日里就没有吃过什么苦,一个往竹藤椅上一靠,才发现身体好诚实,根本不想动了。

    徐子语抓住这难得机会调息,复盘战斗经验。

    唐可闲的毒丹,到了大都市应该可以卖不少钱。赵江虎留下了一本火烧连营的使用手册,徐子语很快就牢记于心。徐子语是天生神力,掌握火烧连营需要磅礴的气机,除非他有增强气机的丹药。

    嗯,记下这个,回头去拍卖行补。

    休息了一小时后,赵青涟从秋千椅上下来,回房间洗漱打扮一番后,换了衣服后,见梳妆台上有老板说的胭脂,便轻涂于唇。果然,不仅滑润,还让整个人都变得鲜艳、饱满起来。之前,赵青涟嘴唇是有一些薄,不太容易发出绵绵之音,现在好了。

    徐子语看着赵青涟的紫衣与红唇,眼中闪过一丝惊艳,这抹红唇却让她多了几分妩媚和娇俏,让人忍不住有一亲芳泽的冲动。

    “青涟,你今天真美。”徐子语终于憋出一句话来,脸上也微微泛红。

    赵青涟听到他的赞美,表情一呆。她看着徐子语羞涩的模样,眨巴着眼睛轻声道:“今天美?难道昨天就不美?”

    徐子语感受到那种微妙的气氛,仿佛连空气都弥漫着淡淡的板栗花开的味道。接着他收回心神,邀约赵青涟坐下品茶,赵青涟喝了一口,惊讶地问道:“怎么?不是青州毛峰?”徐子语也端起茶杯,故作神秘地道:“你猜猜看?”

    赵青涟又啜了一口,没有马上咽下,而是让茶水在口腔里来回旋转,她咽下后很肯定地说道:“青州毛峰是没错,但有丝丝不一样清冽之味,我居然不知道如何形容。”

    徐子语这才揭开谜底:“茶自然是青州毛峰,只是这里的水,有些不同寻常,所以才有激发出茶中那股隐藏的香味。”

    赵青涟看着装水的陶缸,这才点头道:“看来新泰这个地方,风土确实别有滋味。”

    两人静静地品茶,徐子语看着赵青涟放下的杯子,印在黑陶杯上的红唇印,仿佛说:“你来呀你来呀。”

    房间里只有像松涛一般的煮水声。

    徐子语舀水止沸的时候,赵青涟把视线投向窗外,看着远方说道:“我为什么会被追杀?能把当朝公主当丧家犬追的,自然是比公主更有权势的人!”

    什么?比公主还有权势?徐子语倒下水葫芦里的山泉水后,釜里传来的松涛声也低了下去。

    “你一定要问,比公主还是权势的是谁?自然是皇子。追杀我的人,是我四哥。皇家有些秘辛,说给你听听。现在对外说父皇生病,由太子代理朝政,但真实的情况是,父皇失踪了。我这些年四处去探访他的下落,今年春天到四哥的封地幽州,父皇没有找到,却发现了他的赤焰银枪。”

    说着,她亮出了赤焰银枪,递给徐子语。

    徐子语接过银枪,发现全身像被麻痹了一样,有一股暖流通往全身。这下倒令赵青涟吃惊了,她问道:“你与银枪有共鸣?”徐子语点头,这种感觉他完全说不上来。

    他还是更在意赵青涟的事故,于是他放下银枪,双手托腮,看着赵青涟,问道:“于是你就偷了这把枪?”

    赵青涟把枪收回到收纳袋里,苦笑道:“四哥自然是不承认见过父皇,他又说不清赤焰银枪为什么会在他府里。刚好我又发现,他府里似乎有殷箕王朝的人,于是便觉得他在策划一些大事。就在我与他僵持不下的时候,他的府里来了高手寻仇,他便先去应付那头,我乘机偷了银枪,仓皇出逃。”

    幽州之地,与殷箕王朝犬牙交错,封地幽州的四王子赵权,拥兵三十万,是用来震慑殷箕王朝的,现在,四王子与殷箕王朝反而有勾结?这可是大大的不妙。

    徐子语一怔,恍然大悟道:“所以你更着急要找到失踪的父皇?”赵青涟也托起了腮帮子,幽幽地说道:“这是后来的部分。我之前着急找父皇,是因为我想嫁人了,再不出嫁就变成老公主了。”

    徐子语一呆,没想到是这个理由。

    赵青涟忽然看着徐子语道:“我现在是不老,但我朝公主有一个诅咒,要是不在十八岁之前嫁出去,就一辈子别想嫁出去。”

    赵青涟有一位姑母,快六十岁了,现在真的是老公主,没嫁掉。宫里还有一个快九十岁的姑奶奶,也是老公主。

    那个老人家每次看到赵青涟都说,女人最重要的是什么?就是把自己嫁出去。

    徐子语弱弱地问:“你今年贵庚?”

    赵青涟倒扣着小指头道:“十七。”

    啊这……确实挺赶的。

    所以赵青涟一听到这里可能有父皇的线索时,便马不停蹄地赶来。赵江虎说的那个人,就在这附近。

    就在徐子语要进一步问询的时候,外面传来鲍向导雄浑的声音:“欧阳公子赵小姐,你们要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鲍志诚准备的是敞篷马车,有人驾驶,鲍志诚坐在前座,为两人介绍眼前的大街,整个县城都是围绕着这条商业街运行。

    在前朝前,这里不过是一个烧窑的小镇,所制也不过是一些日常的饭碗,卖不得几个钱,随着盛世论兴起,品茶赏花之人逐渐多了起来,咱这看起来黑咕隆咚的陶器,居然大受欢迎,价格越出现不同档次的,本土那些老窑口啊,居然越卖越贵,为什么?

    土越来越稀有。所以,烧陶还带动了周边县,乃至周边州的泥土事业,讲究点地把外面的土拉到这边的窑口烧,有实力的直接把窑口都开到了外地。

    鲍志诚指着前方的人头道:“你瞧瞧,那就是招人广告,集中培训,带到外地去,这几年,因为这个产业兴起,苦得到钱,年轻人都趋之若鹜,学它个几年,有了技术,有了本金,盘一个窑口,就可以自己干了。”

    鲍志诚又指着自己道:“不怕诸位笑话,你看我啊,以前也有窑口,但竞争激烈啊,我那口窑不争气,总是烧制出一些上不了档次的东西,技工与小工赚不到钱,跑了。我呢也没甚心思继续,刚好本姓鲍老板,哦,就是大陶都老板看上我那窑口的位置,就捯饬给他了。卖了几文钱,我也安顿好家人,闲来无事,鲍老板也不嫌弃,就来帮闲,做个迎宾,你别说,这份工作适合我。我在烧窑前啊,还是私塾先生呢。”

    鲍志诚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地介绍着。赵青涟这下佩服徐子语的观察力,进门后,徐子语就说这个向导不简单,要去逛的话,就选他。

    路过一处名胜,石碑上写着“春水泉”。鲍志诚介绍说,这里的泉水,“立夏前三日出,七日止。春水在地下流,要挖地数尺才能得到水。每年这个时候,村民贴地,一听到淙淙水声,便循声挖开,跟你们讲啊,这水能治疗百病,家家都有大水缸,储存起来,一年不用再看病拿药。那些走茶马古道的马帮,路过这里,要买一些带着,过瘴疠之地,喝上几口,可以预防。即便是真患上了,喝了这春水,也能马上复苏。”

    赵青涟有些怀疑地问道:“如此神奇,那这个地方每年卖水都卖富了,又何必干其他的事?”

    鲍志诚笑道,“理是这个理。但对春水感兴趣的,不只是我们啊,还有百鸟。那些鹦鹉、斑鸠每年都有数千只来寻春水,人才挖开,鸟就蜂拥而至,好几年都把春水喝干涸了。后来啊,但凡听到鸟叫,春水都吓得不敢出来。所以每年临近春水时节,大家伙都敲锣打鼓,本是为了惊吓鸟儿,让它们不要来抢水。但这个声音,也吓到了春水,现在每年出水量极少,附近的街坊百姓,能够舀到一二桶的,都不得了。那些水,传得神乎其神,老百姓自己都喝着肉疼,为什么?价格贵啊。哪有人舍得喝,都卖了出去。诸位,咱们住的客栈里,你们泡茶用的水,就是这春水,你们可曾尝尝?”

    徐子语与赵青涟两人对望一眼,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春水泡茶,确实不一样啊。

    鲍志诚又带着他们溜达了一处家具厂,见几位没啥兴趣,便快速离开。路过一处庙宇,鲍志诚问要不要进去看看,赵青涟表示没必要,她建议去看看窑口,毕竟这次出来是为了陶瓷生意。鲍志诚说没问题,就是这些地方都不在城里,出城的路就有些颠簸,还有灰尘。

    两人表示承受得起。

    幸好鲍志诚出客栈前,为每人准备一顶斗笠,屋外骄阳如火,确实需要遮挡物,赵青涟又暗夸了鲍志诚的细心。

    在路上行走了约莫两炷香的时间,鲍志诚凑近赵青涟,议论起她的雪花马,低声问道:“那马一定很珍贵吧,身上没有一点杂色,看起来脚力也非常不错,就是瘦了点。”

    赵青涟知道这个时候,只需应付说话,便道:“一般般吧,只是品种稀有。”鲍志诚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他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四块棉纱,分别递给三人,“一马上就要到了,要大家带上棉纱。”

    还没有进入到窑区,远远就看到那片天空呈现出灰黄色,路面也坑坑洼洼,再往里面走,气味很变得腥臭起来,幸好他们带上了棉纱。

    赵青涟四下寻找腥臭味的来源,砂灰阻挡了视野,又走了大约两里路,她终于看到了一条流淌着黑色液体的河流。随着深入,他们的斗笠上也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鲍志诚指着远处,那里有一个模糊的山影,“我们在的地方,过去也是山,现在都挖到对面了,你们在客栈用的陶器,就是从这里挖出来的。我估计呀,再这么挖下去,用不了几年这山都被挖平咯,所以啊,现在大户,都往外去谋求发展了。”

    在他们驻足的时间,有一队马车慢悠悠地走过去,鲍志诚看着车尾道:“这些就是外地拉回来的土,你们刚好也遇到了,这在我们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为什么不在外地烧?”

    赵青涟问,其实之前她也听鲍志诚听过一嘴,说什么技术啥的。

    鲍志诚道:“这里是现成的窑,现成的人,现成的技术,去外地,从挖窑开始就缺乏相应的人,建好窑口再调人过去,都是短工,成本更高,吃喝拉撒不要费用?再说了,烧窑需要的不仅仅泥土与人,还有木炭。这里为什么乌烟瘴气,除了烧窑,还要烧炭。你们看那边那座山,都是参天大树。有些树啊,砍倒才发现,在几百年前就被人砍过一次,我们现在砍的是再生树,也都留了树桩,不刨根,会再生。前些年砍掉的树,现在发出的小树,都比我还高了。”

    他们在路上走着,迎面来了一队人马,吆喝着马缓缓前行,鲍志诚指着马车道:“这些就是运输木炭的,附近县也使用我们的木炭,再远就没有了,毕竟木材不像土壤那么特别,到处都可以烧。”

    终于到了一家窑口,门口写着“陶都第一家”。小院里面都是一些光着膀子的汉子,头发上脸上都落满了黄灰,看见来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继续他们上的泥巴活计。

    鲍志诚高喊了几声:“张老五!张老五!张老五!有人逛窑子了,快出来接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