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夫峰下的军校场，由一位百夫长统领。

    这个小小的校场，三年时间里，由百余人增兵至一百五十人。

    这个点，刚刚结束训练，是埋锅造饭时间。不是临近战区的兵，其实稍早一点，演武场上就没人影，都回帐篷切肉去了。

    百夫长今天在接待一位特殊的客人，他经常期待这个人来，又害怕这人来。

    “年底前还要百余人？现在你看看，路上连个流浪汉都见不到，到哪儿去找那么多人？”

    “上峰说了，陈方宏你有的是办法，脑瓜子那个灵，莫说是百余人，就是千余人，你也很容易完成。说起来，累积勋功这方面，你小子很在行啊，用不了多久就是七品副将啦，到时候可别忘记兄弟啊。”

    陈方宏嚼着花生，小酒仰头一口吞下。苦日子是要到头了。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位眼睛细成一条缝的中年男子，额头很高，下巴很尖，脸色寡白，见之难忘。

    他对面的是一位有欲望的聪明人，只能哄着一步步走。姑且不说这小子的狠辣，亡命之徒他可见得多了，是这小子的方法，推广起来又隐蔽又见效，还让人抓不到把柄，难怪深得上峰器重。

    细眼睛欣赏陈方宏这个人，但对他的酒却有很大的意见，“你这酒实在太辣，喝太多伤身啊。”

    第一营帐第八排，刚好就对着校场入口。

    今天在演武场训练的时候，刚好有一排大雁飞过，他们火线搭弓射箭，射落了十数只。有两只，是王壶射落的，他是校场有名的神箭手。今天他便亲自烧水，拔毛，为兄弟伙开个小灶。

    军营吃的大锅饭，有专门的厨房与吃饭纪律，但今天百夫长开心，没有追究他们营帐冒烟之举，王壶送他大雁时，本来还厚着脸皮要请壶酒，结果被骂得个狗血淋头，军帐内，一律不许饮酒。

    王壶边烤肥雁，边觉得可惜，要是有壶酒，今天就完美极了。账内其他的七人，去伙食帐篷打饭去了。

    就在王壶打算为肥雁撒把盐的时候，他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快速向他走来，这脚步声，不是熟悉的声响。

    就在王壶准备回头看一眼的时候，有一把刀，已经从他身后穿透而来。他倒下去时，眼睛还看着肥雁，有些不甘心，再烤两分钟，就可以吃了呀。

    今天的憾事有些多。

    细眼睛撕下一只雁腿，嚼了一口，赞叹道：“我吃过不少回大雁，就数这次比较香脆，我对你这个人好感，又增加了一份，没想到你这烧烤的手艺，也是一绝。”

    陈方宏撕下另一只雁腿，看着细眼睛笑道：“你别说，这是家传手艺。现在在军营里也传授得七七八八了，在这个鬼地方驻军，唯一的乐趣就是打鸟安慰五脏庙，你别说，我们至少射下过三十多种鸟，这才知道，有些鸟肉根本吃不成。但有些鸟，确实是美味至极。有一种鸟，只有指甲般大小，难捕极了，但只要吃过一次，就会对那种天然的辣味念念不忘。”

    细眼睛嘴角上扬，慢腾腾地说道：“我族不吃鸟类，吃了就要受剐刑，好在我已经出门很久，等我再回去，他们也嗅不出那股味道。我这个人，越是禁忌的东西，越有兴趣去探索。”

    陈方宏很吃惊地问道：“这是什么规矩？”

    细眼睛撇着嘴说道：“我们是羽族后人啊，我们的祖先是带翅膀的。只是我对那些传统不上心，不是记得很清楚。”

    陈方宏倒是想起一件事，他与细眼睛分享道：“我们老家，很多人都不吃水里东西，说他们是海妖的后代，道理差不多。”

    忽然，他听到外面传来打斗声与惊呼声，有人吃酒多了闹事？但分明有杀伐气。

    于是陈方宏便丢了酒杯，来到营帐之外。细眼睛也跟着他，快速来到营帐外的露台之上。前方有士兵正快速赶来，慌慌张张地向长官汇报：“有不明身份的人闯入营地，已经有不少兄弟战亡。”

    陈方宏方才吃过酒，浑身是胆，他拔出刀叫嚣道：“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闯军营？找死的话这里倒真是一个不错的地方”。

    细眼睛则要冷静得多，他盯着来报的士兵问道：“对方有多少人？”

    报信士兵的素养还是在的，他回答道：“先来了两个，后面又来了一个。”

    细眼睛瞪了下，这里可是有百余人。三个人闯到军营，会不会是得了失心疯？如果是醉酒的话，醉到这个程度是打不动架的。

    但听着声音，不对啊，喊打喊杀声很高，但好像很快就消失了。接着又有一小波叫喊声，很快就又没了。

    细眼睛又仔细听了会，对方至少有两个七品高手，出手就是一招致命，来的是狠角色啊，也很懂得杀人方法。

    还有一个，听不出深浅。

    很快！

    第二波信息已经送至。敌人已经杀到了第七营帐。

    第三波信息接着送达。敌人已至第十营帐。

    第四波信息又来！敌人已杀到第十五营帐。

    这个时候，他们抬头看着前方，已经不用信息传递，那三人就在眼前。

    他们一个个手起刀落，像切菜一般，快狠准，地上都是人头滚动。

    这个场景，好熟悉。

    细眼睛忽然笑了，看着陈方宏说道：“你屠村，人家来屠营，看来还是有漏网之鱼，请到了一群亡命之徒，复仇来了。哟，那个黄色衣服的小娘儿们，真他娘狠，模样却看起来还怪好瞧的。等我擒来上下几手看看，比不比得上窑子里的那些专业户。”

    陈方宏越看越心惊，他喘着粗气道：“都啥时候你还有心思看姑娘，那是姑娘吗？明明是催命鬼。看这个架势，我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细眼睛讥笑道：“这话说的。这个地方是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但你嘛，明天太阳照样会为你升起。记住我的话，你是组织重要的资产，想想你发明的那些套路，真是令人叹为观止，怎么说也为组织立下了汗马功劳，怎么说我都要带你去组织朝朝拜下。放心吧，我是不会扔下你的。”

    有细眼睛这话，陈方宏心安了许多。他是知道细眼睛实力的，终究是从沙场中厮杀出来，自然看得出深浅。

    他驻足观察了半天，要抵挡这帮亡命之徒，今天肯定是不能了。但舍兵保帅，细眼睛完全有这个能力。

    徐子语与赵青涟，还有韦皋三人，还在继续与残余的营帐士兵搏杀，他们能够快速推进到这里，是这个时候士兵都在吃喝中，他们中极少有人穿着铠甲，故战力下降不少。

    陈方宏近距离看着那三人如此杀伐果敢，杀人像切瓜，开始害怕了，眼神里充满恐惧，心急如焚。细眼睛在一旁看到了他的恐惧，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陈方宏要是一个无所畏惧的人，那就不值得他救。

    只有惜命的人，才有利用的价值。

    那三人，每一个人都想要陈方宏的命。

    现在陈方宏身边只剩下四个亲信护卫，他们身经百战，双手充满鲜血。

    细眼睛亮出了自己的双钩，一种在江湖上很难看到的武器，利刃部分像农夫使用的镰刀。

    从一开始，徐子语就是抱着屠营决心来的。所以赵青涟下马前问他：“你真要这么做？你要面对是可是一支规模不小的职业军人？”

    徐子语看着夕阳回答说：“他们不是军人，是人渣。这些人渣杀了要他们保护的老百姓，要千刀万剐才能解恨。让他们这种人活着，是我的耻辱。”

    赵青涟从马尾上扯了几根毛，把自己的头发盘扎起来。继续问他：“怕不怕死？”

    徐子语很平静地看着赵青涟道：“很怕，我还没有出家门的时候，以为江湖好玩得很，但真没想到风景还没看够，连番遇到的都是打打杀杀。”

    赵青涟撇了撇嘴角道：“怪我咯……”徐子语却道：“你就是那风景啊！”赵青涟一时语噎，策马先行。

    割肉如割草，陈方宏护卫，遇到韦皋，韦皋双袖一挥，他的左臂被咻的一声，划走一块肉，鲜血随即喷浆而出，洒了陈方宏一脸，这让陈方宏看起来更加峥嵘。

    细眼睛这才尖叫道：“两袖清风，你是韦引物的什么人？”韦皋没有回答他，继续砍人。

    细眼睛身法如鬼魅，快速绕到徐子语的背后，双钩齐出，徐子语也使用纵马术，就地消失，与细眼睛甩开了百米距离。

    “果然没一个好对付的，还说你菜先砍你！”细眼睛自嘲道，他的双钩可没停着，继续铿锵而至。

    赵青涟迎战陈方宏，这个人虽说是军人，但实战经验还是太差，遇到有经验的高手，根本撑不过去。

    细眼睛原本想先解决徐子语，但现在反受其害，只能凭着保命绝活，极其诡异的羽族秘法，强行从赵青涟手下带走陈方宏。

    细眼睛拎着陈方宏到了马厩，翻身而上，一人一马快速离开校场。疾驰还不到一里，他们就勒缰而立。在他们前面，有一人，正是那位书生模样的韦皋。

    他身后是一片黑暗。

    微风送熏至，细眼睛鼻息微动。

    要逃命，必须速战速决。他双腿一夹，快马冲刺，双钩弯折成一汪圆月，从上空飞腾而去。

    看到这轮圆月，书生诧异了一下，他也双手环于胸前，然后五指一甩向前，就像一朵花展开花瓣，好看极了。

    细眼睛看到身前圆月被分成两个半月，心知不妙，正要掉头时，发现调不动了。他低头一看，马头被分成两半，接着，他的左眼看到右眼，原来我这眼睛是真的小啊！

    陈方宏完全没有反应，他在没有任何感觉的状态下，连同他的马，被分成两半。

    他们身后的追兵勒马，远远看到这幕，人马皆惊！

    韦皋杀完人，转身慢悠悠走进黑暗，徐子语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湿了，幸好对方不是敌人。

    赵青涟吐了口气，看着韦皋消失的地方，眼眸慢慢变得光彩起来，她幽幽地说道：“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两袖清风的传人，你的刀道之路，有一个很近的追赶目标了！”

    徐子语喃喃道：“我们差距不小，请他护道还差不多。”

    他刚刚到七品初期。

    望夫山峰上，看着校场火光四起，老和尚与小和尚便坐在那里念《往生咒》《大悲咒》，直至天色浮现鱼肚色，直到烟火散尽。

    老和尚起身后对小和尚说道：“我们今天到县城施粥，顺道买两口新锅，相信很快，这条路就会热闹如常。”

    小和尚恭谨地答应下来，然后露出开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