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天下午，夕阳垂落华北平原，微风慢慢狂躁起来。县道旁的垂柳在风中撕扯，强风扫过田里的桃树林。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雨水，以及昏暗。

    “哎呀，我忘了今天天气预报有雨啊。”大师姐毛凤英一边开车一边说道，“月玲，你打电话问问你李师兄，哪儿有卖伞的。”

    “好。”于月玲说完，拿起电话给李清旭打了过去。

    不一会儿，电话挂断。

    “师姐，他说他早就料到咱们车上没伞了。他把他饭店的伞带过来了，足够咱们使了。”于月玲说道。

    “那就好。你说这也是，刚才还好好的，这天是说变就变。”毛凤英说着，扭头看了一眼后座的康程，“程程，你是不是挺纳闷。为啥师兄弟里面站着个女的，我们却一个人都没有说话？”

    “是挺纳闷儿的，我刚还想问来着。”康程心想，那是师傅最亲最爱的徒弟，我怎么能不知道。

    “哎，说起来也是命苦。”毛凤英说之前先叹了一口气，语气变得感伤起来，“你五师兄叫董计东，1981年的小伙子。从小就是个人见人夸的好孩子。在你拜师之前，他是我们十一个里面天赋最好的，师傅也一直拿他当宝贝一样看待。”

    “然后呢？”康程接着问道。

    “后来，他代表咱们师门去全国各个武术大赛上比武，只要一去就必拿奖牌。现在师傅家里的厢房里还保留着他当年拿过的各种荣誉。”毛凤英接着回忆道，“也就是在那几年，师傅正参与形意拳协会副主席的评选。因为老五的出色表现，师傅的呼声一直都很高。哎……”

    “那后来呢？”康程接茬问道。

    “那是05年是吧，还是04年来着，月玲？”毛凤英对着于月玲问道。

    “是04年。老五看当时的状况几乎已经板上钉钉了，就求着师傅让自己去参军。当时他已经快24周了，再不去军队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他说那是他从小就渴望去的地方。”于月玲低头翻着手机相册，“你看，这还是他当年在部队给师傅发回来的照片。多精神的小伙子啊。”

    康程把身体凑过去，看着二师姐手机上拍的照片上，一个眉开眼笑的小伙子，手里抱着一个消防水枪，笔直地站在一棵大树下。

    “04年，他征得师傅同意，非常高兴。正赶上当时消防兵招人，他就去了。一去就被选上，后来就去了四川那边。”于月玲把手机收回来说道，“你刚才见到的那个女的，叫吕培。两人在一次武术大会上认识，很快就私订了终身。甚至在入伍之前偷偷地从家里拿了户口本结了婚，约定好等你师兄退伍之后就和家里说，然后再办婚礼。结果直到……直到你师兄出事之后，所有人才知道。你师兄嫂再也没等回来他的男人……”

    “就在他退伍前三个月，你师兄驻守的城市有个商场起了大火。他奉命前往增援，当时正好是商场快要关门的时候。里面人并不多了，但是商场内的消防管理做得太差，很多消防设备都没办法正常使用。火势蔓延得很快，等他们到了的时候，大火已经开始从二层往其他楼层蔓延。”一直坐在康程旁边没说话的三师姐律娜抱着胳膊接着说道，“据说，当时商场二楼还有两个困在厕所里的顾客。他接到命令去里面搜救。他和其他两名队员带着装备进去，进去之后发现厕所里不止两个大人，还有一个孩子。你师兄当时直接将自己的防护装备给孩子带上。走到二楼的楼梯口，商场三层一根装饰钢件直接砸到你师兄头上……”

    毛凤英缓缓将车停到烈士陵园旁的停车位：“你师兄嫂一直没有再婚。每次师傅召开师门会，她都会代你师兄来参加。结束之后，我们会一起去烈士陵园，你师兄嫂会将师傅的话告诉老五。一会儿你可以跟你五师兄说说话。他陵上的照片还是笑着的呢……”

    “嗯。”康程已经很久没有再回来这里了。

    毛凤英四人从车上下来。

    李清旭站在停在前面的奔驰glc后备箱位置，看见四人下车说道：“还好我提前看了天气预报，不然咱都得挨沦。”

    “还是你考虑得周到，我早上还看呢。结果转眼就忘了。”毛凤英接过李清旭递过来的雨伞。

    “谢谢师兄。”康程把黑色的长柄雨伞拿在手上，跟着众人走进博陵县烈士陵园。

    一行十二人，以吕培为首，依次向内走去。

    雨前的狂风，呼啸着吹动着陵园内的松树和柏树。

    昏暗的阳光渐渐消散在天边，众人迈步于此却并不觉得阴森。

    因为，他们心里都明白，哪怕世间有鬼魂的存在，在这里的也全是国家之忠魂，人民之卫士。

    直到现在才注意到，在场的所有人，身穿的都是墨色的衣装，包括康程在内。

    走到烈士陵园碑前左转，是和平年代牺牲的烈士陵区。

    一座座墨青色的墓碑映入眼中。

    从碑群中走过，康程的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无言的悲壮感。

    众人在一座新竖立不久的墓碑前站定。

    借着天空打过的闪电，依稀辨认出墓碑上的碑文——“消防卫士董计东1981-2006”。

    吕培在墓碑前缓缓蹲下，伸手抚摸着上面的黑白照片，小声诉说着什么。

    只有她的丈夫才能看到，她脸上滑落的泪滴，落到地上。

    下雨了。

    稀稀落落的雨滴落到凹刻的碑文上。

    风也静了，蝉也消了。

    众人将手中的雨伞打开，毛凤英走上前去，给吕培遮住天雨。

    “计东，我来看你了。你别惦记着我，我在这边过得好好的。”

    “今天跟你来是想跟你说今天咱师傅开的师门会。”

    “师傅前些天被那个马文华惹怒了，他老人家打算让咱们所有师兄弟，在明年堂堂正正地和马文华那边比一场。”

    “计东，要是...你还在，该有多好啊……”

    颤抖的身躯下是无声的悲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