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审判
“咔哒”
刺目的白光让我下意识眯起了眼,适应了好一会儿,眼前的景象使我想起了中世纪的教廷。
数个巨大的灯嵌在穹顶上,缓缓升起的琉璃瓦片又把光发散开来,驱逐昏暗,但就算这样,紧闭的窗帘,没有半点流通的空气,将近百米挑高的天花板上,画满了繁复的图案,周围一层叠一层高耸的乌黑看台,而我就在最下面,像被层层山峦镇压一样。正前方的高台背后,三个巨大的灯直直照射,显现出三个只看得见身形,看不清面容的人影。
这就是审判吗?好大的阵仗。
我被固定在椅子上,除了嘴,全身都动弹不得,毫无疑问,源质也无法回应我。
在失去意识被押解到这里之前,黎天明闲聊般若无其事地说道。
“接下来,你肯定会去审判庭——毕竟你杀了人,同时也是一个全新的觉醒者,审核和审判大概会二合一。”
说到这里,黎天明停下了脚步,我们站在漆黑的甬道里,相对而立,他有些高,我得略微抬头才能对上他的眼。
“你想说什么?”
他忽然靠到我耳边轻声道:“当命运被别人掌握的时候,你必须小心衡量你说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字,一步行差踏错,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随后拨弄了两下我的头发,然后恢复如常道:“事实是怎么样,就怎么对裁委们说,不可隐瞒不报。”
“……好。”
之后,我再醒来时,就已经被捆在了这里。
上面那三个人大概就是裁委吧?当真是如神灵般威严啊……又想起了那个神秘的家伙,好吧,他们还是差远了。
不知是谁开口:“请阐述,为何要于新北城西郊仓库杀死刘奇。”
又有一人开口补充道:“介于初犯情节,我庭在此提醒,彼方的言论务必真实……由于彼方虚假言论对审判结果造成的影响,我庭概不负责。”
我微微抬头,看着上方的三人,回声重合,不知谁开口,也听不出那人声色。整理好情绪以后开口道:“他……杀了我的……朋友。”
话音刚落,我能感觉到身上的压力陡然骤增。
台上三人短暂的互相交流了一下,随后继续发问道:“假如刘奇杀了另一个不是你朋友的人,你的选择是?”
“……无视。”
更大的压力自上而下,我能感觉到,那就像一千个人站在头顶上对你凝视,但……这是事实。
“在你的认知里,刘奇的身份是?”
“花花公子?富二代?模范学生?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必须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
此话一出,我能明显感受到,那种凝视的感觉更加冰冷了,这场审判正在往坏的方向疾驰。
“为什么不等待社会、法律对他做出处罚?”
沉默,我似乎抓住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这场审判,似乎绝不只是问罪这么简单,这些问题……更像是在对我进行某种探索和检验。
“因为法律不能给予足够——应有的惩罚。”
就像早料到我会这么说一样,台上的人紧接着问道:“那么,是否可以认为,你认为有自己惩恶扬善,评判并惩戒他人行为的权力?”
这时,另一个人开口说道,虽然声音都一样,但我还是直觉地认为,他和一开始开口的提醒我的是同一个人。
“这个问题,请谨慎回答。”
到关键了吗。
这个问题,我真的有好好想过啊!恍惚间,似乎看见了过去的我站在高台上对我发问一样,当时我是如何回答的?
那是在目睹了邻居们试图用敲碎门窗、往墙上写大字的方式把我赶走,在一切手段都失败以后。某天,是个上学的日子,我又想起了那场灾难,和那个家伙——那时我还是恨的,躲在房子里只想彻底溺毙于这样的痛苦中,不再醒来。
忽然,窗外传来嘈杂的人声。
A:“快快快,今天他去上学了。”
B:“我们这样……真的好吗?”
A:“有什么不好?我们挑他不在的时间,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B:“但是……”
C:“你就别但是了。A你快点啊!趁着这会儿没人……”
A:“马上马上……该死,这火真难着。”
D:“让开!我来!磨磨唧唧的。”
我听着他们的话,仍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有些茫然的看着新补的窗户。
A、C、D:“着了!着了!”
随后窗户被猛的打碎,然后飞进一根燃着火的木柴。
他们还在说什么,但我已经不大听得见了。
面无表情地平举右手,我能感应到一墙之隔的那些人,也能感应到体内的力量愈发躁动,只要我想……只要我想……
他们怎么敢?!
这时我由衷的感受到,我已经与他们——普通人不同了,只要我愿意,甚至可以轻松地以他们完全无法想象的方式让他们用亲眼看见自己的后脑勺。
可以让他们脑袋上空突然出现一个铁块,可以让他们窜逃的时候正好装上一把水果刀,或者再绝一点,让他们的心脏里多一株仙人掌,我都可以……只要我稍稍牵动一下精神力。然而……
“我不认为我有这样的权力。”
“为什么?”
“没有人可以不失公允地评判其他任何一个人,或许只有某个性格恶劣的神可以宣判凡人有罪,冠冕堂皇。”
台上的人似乎并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回答,一时陷入了更长的沉默,或者内部交流。
只有我……只有我知道为什么。
“叮铃铃”
一触即发时,手机忽然响了——有人给我发消息。
他们动手了,我拦不住,别回来。
原来,我不是没人在乎的啊……
我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满腔恶意像泡沫一样遇光化解,不是不恨了,而是……
权衡之后决定姑且收敛爪牙。
凝聚在手心的力量,最终对准了那个柴火,它都已经快要把客厅桌子点燃了,凭空出现的水源源不断地浇落,直到精神力干涸,力竭地靠在墙上,坐在溢满客厅的水里,我看着那个焦黑的木柴,发着呆。
我又想到了那个墨绿色的发夹,我以为我已经不会再心痛了,可是忽然,有种突如其来的巨大悲伤将我笼罩——她只是在努力试着活着,并且在过程中帮更多人努力活下去。
我以为我们可以一起努力,甚至自大到认为那力量啊,真是某种恩赐,可以让我保护得了谁……
可悲伤过后,就连她都在我的记忆中开始逐渐变得模糊——我连自己的记忆都无法保护……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
“你是否知道……刘奇本人,并非普通人。”
“不可能!”
不等我回答,有一个声音越过我的头顶。
这个我听出来了,是那个操纵丝线的人。
“我亲自查验过,那个人绝不是觉醒者!”
“陆副席,稍安勿躁。我并不是说刘奇是觉醒者,而是……”
“什么?”被叫做陆副席的人愣了一下,随后难以置信地说道:“你的意思是……”
“有人坏了规矩。”
一个苍老的声音传遍全场。
不知什么时候有人出现在了身后,稳稳按着我的肩,随后浑身一松,那些束缚我的绳子全部断开。
上面那三人噌地站起,向着身后那人敬礼:“首席好!”
同时环绕全场的高台上不知多少人,纷纷乱糟糟地说道:“首席好!”
我这才发现,周围竟然有这么多人,只是在看一场关于我的审判?有些难以置信……
“天明啊……”
“在!”
审判台上的一人答道,赫然正是那位押送我的黎副席。
“你已经看过了,是吧。”
“是!”
“可敢对纲领宣誓。”
“以纲领为证,我宣誓所言所见,绝无虚言!”
“好。”那人的声音忽然变得遒劲起来:“这,不就够。”
说罢,他双手用力往下一按,语气平静地说道:“那么,为什么,区区一个二阶觉醒者的审判,会出动天阁副席、裁委会正副会长,与会人中甚至还有一位本应正在参战的副席……其他列位,还需要一个一个点名吗?”
全场静若寒蝉,竟无一人敢多说一句话。
“今时不同往日了,希望三部的各位莫要自误,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其次……对那个普通人背后的组织下达全面通缉令,越线者,必须铲除!”
“是!”
最终这场声势浩大的审判,在我看来以一种荒谬的方式收尾,本该被审判的人安然无恙,反倒是那位在我看来位高权重的陆副席受到了罚俸三月的惩罚,警告他擅离职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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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以后就跟着你了?”
看完手头刚送来的判决书,我冲着黎天明挑了挑眉问道。
“从纸面上来说是这样的。”
黎天明叼着一根烟,身上依旧穿着在高台上时的黑袍。
“实际上来说呢?”我听出了这句话的弦外之音问道。
“你太弱了。”他看着我的眼神有种认真地嘲讽:“跟在我身边活不过几天。”
确实,我想起了那个大摇大摆的长衣男人,是叫……花吏吗?
“关于你,我自有安排,可以让你稍微慢一点消化两个世界的不同之处。当然,这也需要你自己努力适应。”
相比我自己的未来,实际上我更好奇那个人:“那个……老人是谁?我看你们好像都不怎么敢反驳他的样子啊。”
“老人?哈哈哈哈哈哈哈!”
黎天明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直到笑累了才缓缓开口,眼神中透露着某种狂热的情感:“说起来,他也确实是老人了……详细解释太复杂,但你以后只要在这觉醒者的世界里活下去,就一定会了解他,现在我只能说,我是天阁副席,他是天阁首席,仅此而已。”
我揣摩着这句话的份量和黎天明告别,准备收好判决书的时候才发现,判决书的背面空白处,竟然还有一句话,上面写了一个地址,字迹意外的娟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