隼神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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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抉择

    休莫言凝视着那神秘人消失的方向,沉默许久。

    他究竟是谁?

    那重复了不知道少次的黄沙梦境,是休莫言隐藏着的秘密,从不与他人谈及。

    可是,这个陌生的神秘之人为何会知晓?

    方才身形化为飞雪的手段,是障眼法还是真正的法术?

    休莫言一时间摸不清是人是鬼…或者,真的是仙人?

    “……”只是,回头瞥向松林之外,帝国军人返程的人马也走远了。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神秘人的话语:“…当你做出真正选择的一刻,你就不再是铁岩岭上那只自由的‘鹰’,你会被恩怨缠绕,无数人会被你的命运所裹挟,成为你恩怨的一部分,越滚越大,难有善了。”

    目光渐渐锁定在了帝国队伍前头某位骑马女将军的背影,皱起眉宇。

    筹措片刻,却还是选择借着松林的遮掩,暗中跟随着帝国队伍的脚步。

    他有自己的目的不假,但思来想去,不可能牵连甚广。

    对于神秘人的那番话,只是在心中反驳了一句:“危言耸听之辈。”

    ……

    帝国军方的队伍行至晌午,方才到达了军营所在。几位军官领着一队骑兵前来接应。

    密谈归来的人马随着苗世霖的马车一并入营。

    只是,此时军寨中颇为吵闹,远远便听见了许多铁岩妇孺的声响。

    安玉穗想起了自己的安排:趁与白马部对峙期间,分批将俘虏的熊峰部妇孺送往陌西。这是朝廷的命令,也许是为了充当劳力,又或许是为了充当人质,以便让熊峰部投鼠忌器。

    若是帝国未曾统一,单靠陌西一域,是没办法承担这些俘虏带来的后勤压力,要么赶尽杀绝,要么用来与铁岩人交换利益。

    然而,如今帝国决心彻底剿灭铁岩诸部,并且恢复前朝对铁岩岭的统治,那对于这些俘虏就不能如此草率决定。

    只是这些不过是琐事,至少是早有计划,所以安玉穗却没有太在意,但在驾马进入营寨之前,却回头眺望了许久…

    一位毛发白皙的猫人剑士骑着骏马自他身边经过。女将军记得他是苗世霖带来的人,名作苗行衍,虽然不曾交手过,但安玉穗却能轻易感知到猫人如出鞘利剑般的锐气。

    猫人似乎也观察了安玉穗许久,驾马在其身边经过之时,说道:“将军,您是一员大将,军营里那些儿郎的性命都系在您身上,切不可乱了心。”

    乱心?

    闻言,安玉穗怔了片刻。

    “那位鹰眼兄弟,刀法光明磊落,想必并非不义之辈。”似洞察了女将军心思一般,苗行衍说道。

    金色的猫眼没留在女将军身上停留。

    但反应过来的安玉穗似有几分不悦,背对着猫人剑士反问道:“嚄?你认为我在警惕那个‘鹰眼’?”

    猫人闻言,听出了对方的不悦。毕竟,被旁人洞察心事,确实不是什么开心事。索性不再言语,骑马跟随队伍进入了军寨。

    “……”

    但安玉穗最终还是放弃了徒劳的观望,拉拽缰绳,驾马回营。

    只是,心中总是不经意地思索着那“鹰眼男人”的身影,将自己记忆中某道模糊的人影重叠在一起…

    直到走进自己的营帐,一位军中事务官将一份文书递上后,便立刻离了帐篷。

    因为安玉穗是全军中唯一的女子,许多事情并不方便,故而她的私人空间也必须与军士们隔开。除非有军情,或者一些特殊情况,否则连亲兵也不允许靠近,只能远远地绕着将军主帐护卫。

    打开军情文书,谈的都是关于已经分批押送了若干熊峰部妇孺,目前留在军营中的是最后一批,原计划明日押送。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关于军士骚扰铁岩妇孺而受罚,以及如何安抚那些俘虏的报告。

    这让安玉穗皱起了眉宇。老实说,她对铁岩人没有什么好感,但不代表就愿意放任军士侮辱妇女。即便她是帝国的将军,但却无法回避身为女人的事实,她实在不能容忍这类事件。

    安玉穗翻看文书中记录的犯事兵士籍贯,无一例外都是陌西本地的士兵。帝国的陌西百姓对铁岩人恨之入骨,女将军心知肚明,反观来自帝国内地应召从军的士兵,对铁岩俘虏则宽容许多。

    但安玉穗知晓自己的部下已算是军纪不错,即便如此还有将士如此行事,说明陌西籍军士有一部分已经压抑不住对铁岩人的憎恨了,自己不能简单的军法处置了事。

    但这件事情如果不能妥善处理,怕是那些帝国朝廷里那些大臣也会参她一本。

    真是恼人…

    丢下文书,安玉穗颇觉疲倦,竟有精力不足的念头。

    也许是因为密谈之事而一夜未眠的疲劳,又或许,是那个男人的出现,让自己心神不定而导致的疲惫……

    那个男人,似曾相识的背影,却有一双陌生的鹰眼。

    “鹰眼…”下意识呢喃着这个称号,却觉得愈发困倦。

    然而,就在安玉穗恹恹欲睡的刹那,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原本恹恹欲睡的面容,当即神色一怔,凤目直瞪向营帐的一侧——所见是一扇纯木质的屏风,其后便是她床榻,但此时此刻,安玉穗却注意到了屏风之后,存在异样的声响。

    有旁人?自己竟没有在进入营帐的第一刻便觉察?

    手立时握紧了挎在腰间的环首刀,杀气毕露,厉声质问:“…宵小之辈,滚出来?”

    安玉穗的声音并不算大,但显然足够惊动护卫在营帐外的亲兵。只听亲兵们匆匆奔跑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与此同时,女将军脑中快速地思索:到底是何人居然敢藏匿在自己的营帐内,而目的究竟是什么?想要暗算自己,还是想要窥视军情部署?

    难道是藏匿在被俘的熊峰部妇孺中的间谍?

    但在女将军脑中一连串的疑问还未想通之际,那屏风的背后,却忽然响起了脚步声——不对,不是脚步声,是……蹄声?

    一只头顶俊毅大角的雄鹿,缓步踏出屏风的遮掩,双眸对上了安玉穗错愕的凤目,化去了她原本的杀意,只是,虽说对视,却也是这雄鹿宛如君王般俯视女将军,好似它才是这营帐的拥有者。

    “鹿?”

    匪夷所思的一幕。安玉穗也一时咂舌。

    什么情况?在她离开军营的这段时间里,一只野兽就在众多帝国将士的眼皮底下,溜进了军营之中,更是跑进堂堂帝国将军的营帐,藏在了屏风之后?

    难道是什么变化为野兽的法术?

    安玉穗虽说出身于铁奴,但成为帝国将军之后,也时不时会接触各色为帝国效力的奇人异士,其中不乏利用某些障眼法的江湖奇人。

    但…看着雄鹿嘴里正咀嚼着的一卷书册,女将军当即否决了这般想法。

    随后,她的亲兵们却已赶到营帐内,皆是备战之态,却见得好大一只雄鹿,一时也齐齐愣住。片刻后,堪堪反应过来的卫队长当即请罪:“属下失职,请将军降罪!”

    “……”安玉穗回头瞥了一眼自家的卫队长。

    这个男人一直追随她冲锋陷阵,可谓忠心耿耿,更是素来心细如发,否则也不会委以亲兵卫队长的重任,至少他竟也没有觉察到一只如此显眼的野兽溜进了营帐?

    “今日看守我军帐的,等会儿各自去领十军棍。”——“喏!”

    下完命令,安玉穗的注意力又回到了眼前突兀出现的野兽,忽听得亲兵们插嘴道:“…将军,要不要将这畜生宰了,给将士们加加餐?”

    在一众亲兵看来,这野鹿溜进将军营帐的确是他们失职,受罚也理所应当。只是,若说心里没有抱怨也是假的,只得把这怨气撒在野鹿上。

    然而,对于周遭手握明晃晃兵刃的甲士所散发的恶意,雄鹿却似毫无惧意,或者说,视若无物,只是直勾勾凝视着帝国的女将军。

    这般行为,可不像是寻常的野兽。

    “……”目光再次四目相对,安玉穗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眼前这只野兽的目光,似乎透着某种异样的灵性,似乎,又觉得几分似曾相识。

    只是,没有细想,她一抬右手,想要命令亲兵擒下这只冒犯了帝国军威的“不速之客”。

    然而恰在此时,她即将道出口中的命令却戛然而止,因为脑海突兀地闪过几抹记忆片段:

    很久以前,在自己下定决心,想要挣脱铁奴命运时,她曾见到过一只雄鹿;在她下定决心,决定舍弃一切,抱着那柄能证明自己身份的“家传宝刀”南下时,也曾见到过某只雄鹿。

    在记忆的画面中,那些野鹿与当时迷茫无措的自己遥相对视,随后便会若无其事地离开,而在它们离开之后,安玉穗总会做出一个重大的人生抉择…

    原本随时间而渐渐模糊的记忆逐渐清晰,记忆中的曾见到过的几只雄鹿,与眼前这一只,都是同一头野鹿…?

    不对,怎么能有这样荒诞的幻想。

    一直以来,女将军都将这些巧遇视作偶然,毕竟,野鹿是铁岩岭十分常见的野兽。只是……

    “…这是第三次。”安玉穗下意识呢喃着。

    没来由,思绪不由自主地开始联想,脑海中再次出现了那个掩面的鹰眼男人,回忆起了记忆深处某个已然模糊的音容,随之而来的,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危机感。

    她心中升起某种异样的情绪与荒诞的想法:难道,又到了我做出人生抉择的时刻?

    忽然,安玉穗记起了这片土地上某个古老的信仰:鹿神。

    是鹿神的指引吗?

    这个杂念升起的瞬间,便觉得荒诞,甚至笑出了声。

    因为女将军曾经对于所谓的神明,总是嗤之以鼻,也从不相信所谓命运。

    这一刻竟然动摇了,甚至胡思乱想——那个给自己带来莫名危机感的鹰眼男子,居然让自己心乱到如此地步?

    真是可笑。

    似是想通了什么,安玉穗鬼使神差地放下右手,释然道:“放这畜生离开。”

    虽然不知自家将军何故发笑,但亲兵们还是老老实实地让开了道,卫队长亲自驱赶着这野鹿离开。

    但这只胸鹿却浑然不理,又看了几眼安玉穗,这才似寻常野兽般,面对士兵们的驱赶,开始胡乱蹬蹄、拱角,兵士们骂骂咧咧地一番折腾,才送这只野兽离了安玉穗的营帐。

    随后那野鹿在军营里又好一番乱窜,教一班帝国将士莫名其妙骚乱了一阵,那畜生才蹦出了军营的木墙,向着松林奔走……

    至于观望这一切许久的安玉穗,则是默默坐回了营帐内的主座上。

    她不信神话,也不信命运。她只知道,自己如今得到的一切,都是因为在人生的抉择中,作出了正确的选择……不,更准确地说,是她有资格做出选择。

    她每一次都握紧了机会,更作出了正确的选择,即便舍弃许多,却也获得远胜失去之物的回报。

    安玉穗摩挲着佩刀的精美环首,不知为何,不再有多余的忧思之色,反倒是恢复了往日神采奕奕的姿态。

    心中暗道:如果真到了人生又一个抉择的时刻,我,依旧能做出选择,也依旧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因为,那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