隼神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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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无名之人与无名往事(下)

    在秘密会谈的地点,此时,前来会面密谈的铁岩小部族的首领,也都带着护卫陆续离开了。只余下了帝国的军士在收拾营帐器械。

    而安玉穗则独自坐在马鞍上,等待着部下收拾器械,以便回到军营处理军务。

    等待之余,她的心思却未曾从不久之前那场所谓的“切磋”中缓过劲来……

    没来由心头升起了几分念头,卸下了腰间的一柄环首单刀,捧在双手细细端详,随后缓缓出鞘。

    这是一口饱经风霜的战刀,笔直的刀身即便保养得光滑如镜,锋芒不减,却掩不住刀刃上许多划痕、缺口。此乃一柄前朝将门才能佩戴的战刀,它的来历远比作为持刀者的安玉穗的年纪更久远。它也是传闻中安玉穗父辈遗留的战刀。

    刀刃似镜,倒映着这位女将军的丹凤美眸,然而,不知为何,脑海中却浮现出那双如鹰隼般的眼眸,却挥之不去。

    是了,那个鹰眼的男人。

    他给安玉穗带来的熟悉感,以及对这口家传宝刀的执着,都让这位女将军感到莫名的压抑……

    威震铁岩岭的安玉穗女将军,其实有段无名往事。此刻女将军的思绪便不由自主回忆起这段往事:

    她虽是帝国人,但也算是自幼成长于铁岩岭,与所有被俘虏为奴的百姓一样,绝望地存活着。

    可与那些绝望的铁奴不同,她有着不一样的灵魂。是的,与这世间的芸芸众生相比,截然不同的灵魂。因此,安玉穗很小的时候就有着与同龄人迥异的成熟与坚定。

    她明白身为铁岩人的铁奴,根本永无天日,即便长大成人,也很可能在无尽的苦役中活活累死,还可能因为这副女性的肉体,而在某一天被铁岩人糟蹋。她不甘心,不甘心于无法为自己的人生做出选择,只能等待某一日突然降临的绝望。

    所以,她一直在寻找着逃脱厄运的契机。

    最终,转机在安玉穗挣扎求生的前半生中突兀出现——一位带着小男孩的年轻刀客出现了,解放了包括安玉穗在内的许多铁奴。

    刀客不强迫铁奴回应起义,只道了一句愿者跟随。

    那一瞬间,安玉穗明白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的抉择,是选择就这样漫无目的逃亡,还是追随眼前这个刀客?

    女孩没有哪怕一刹那的犹豫,选择了后者。于是,她成为了刀客的追随者,照顾着刀客一直牵在身边的小男孩。

    她记得,男孩是刀客的幼弟……

    他叫…他叫作…

    “安将军。”

    回忆,被突兀地一声招呼所打断。在脑海中逐渐清晰的音容相貌也立时消散。

    安玉穗有一瞬间的无措,但在将刀锋归鞘的瞬间又将表情收敛。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位猫人文臣苗世霖的马车。这位异人撩起车厢的挡风帘,注视着安玉穗。

    再一瞥四周,军士们已经收拾完毕,要启程了。

    “苗大人,这一次密谈是否满意?”

    “多亏将军的安排,下官也算不辱使命了。”苗世霖拱手作揖,又道,“之后的战局变化,就全系在将军身上了。”

    说罢,放下了挡风帘。

    会谈的内容,安玉穗依旧记忆犹新。眼前这位如温文尔雅的猫人文臣,放出的饵食太过诱人,若是安玉穗处于那些小部族的立场,想必也难以拒绝。

    朝贡的厚利,藩国的虚名,以及…将铁岩岭旧秩序推翻重来的期许,这位异人宛如洞察人心贪欲般,抛出了无法拒绝的理由。

    然而,安玉穗却对苗世霖提出的要求感到匪夷所思——如此厚利,只需要一件古董兵器,与一个人,便可交换。简直匪夷所思。

    所谓的“斩龙剑”,自幼成长于铁岩岭的安玉穗,自然知晓一点相关的传闻。

    传说,百年前正是这把“斩龙剑”出世,斩断了帝国龙脉国运,才有帝国百年的分裂内斗。

    不过,传说就是传说,以讹传讹,牵强附会。安玉穗压根不信什么鹿神赐福,更不信一个老古董能有什么神力左右帝国的命运,甚至对这件老古董的存在与否,都持怀疑态度。

    远在帝国内地的皇帝陛下,到底是何谋划?真愿意为此而许诺如此厚利?还是说,只是找一个借口分化白马部的力量,以配合北伐攻势?

    只是现如今,她没有太多心思,去思索大后方朝堂上的决策。

    今次遇到的那个鹰眼男人,委实是让她乱了些许心神。

    安玉穗的理智告诉自己,绝无可能。可是直觉却在内心深处咆哮着,警告自己——那个鹰眼之人十分的危险。

    她派人监视了那鹰眼男子的动向,却只回报说鹰眼男子纵马远去。有询问过那个名作任小泉的伤兵,对方只推说不曾见到其真容,也只知道哈勒族人称呼其为鹰眼。

    从伤兵躲闪的目光中,女将军很清楚任小泉有所隐瞒。但安玉穗不想再深究,因为她也有了自己的决断。

    记忆中的那个音容相貌再度逐渐清晰,幻想着历经五年之后,那张脸的轮廓。

    心中不由暗忖:“真的是你吗?你真的活着吗?时隔五年,来寻我了么?”

    …………

    “你…究竟是谁?有什么目的?”

    一片松林之中,休莫言依旧与那位突兀出现的滑稽脸谱男子对峙。

    对方宛如知晓自己一切秘密一般,将之逐一道出,甚至许多是休莫言从不曾对外人提及往事。

    “嘿嘿嘿……”自称无名的神秘人,挠着脸上的滑稽脸谱,“‘无名’不是说了么?偶遇而已。于你而言,‘无名’只是一个过客,不会妨碍你的恩怨。因为,你已经做出了选择,‘无名’没有资格阻拦你。”

    什么意思?

    休莫言对这云里雾里的谜语人,委实是听不懂。

    “不过既然偶遇,‘无名’可以给你一个忠告——也许你应该放下执念,那样的话,你依旧是一只自由自在的“鹰”,倘若你依旧执着,等待你的将是你从未面对过的恩恩怨怨。”

    “你这是什么意思?”休莫言紧盯着神秘人,听出了对方话中之意,反问,“想让我放弃?”

    “嘿嘿嘿…‘无名’不会阻止你,只是告诉你不同的选择。而你的选择,会影响许多人的人生。”

    神秘人弯腰捏起一团积雪,用手掌捏为一团雪球,随后向着不远处的一个斜坡丢去。雪球落地便沿着斜坡滚动,带着沿途的积雪,愈滚愈大,直至砸在一棵坡下的雪松,震碎为一滩积雪,这才停下。

    “就像这越滚越大的雪球儿,当你做出真正选择的一刻,你就不再是铁岩岭上那只自由的‘鹰’,你会被恩怨缠绕,无数人会被你的命运所裹挟,成为你恩怨的一部分,越滚越大,难有善了…”

    休莫言不禁皱起眉宇,这些看似玄而又玄的话语,让休莫言摸不着头脑,只当是对方在回避问题。于是再问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你怎么会知道我的秘密?”

    神秘人托着下巴,继续操着自己怪异的腔调,说道:“你的秘密…嘿嘿…‘无名’无所不知!”

    “至于‘无名’的目的,嗯…你要夺回一把刀,‘无名’则要去取一柄剑,哎呀,真是巧合。”

    “……”休莫言一时沉默。

    他不善言辞,只是,他无法猜透眼前这个神神叨叨的陌路人,对方却知晓自己的诸多秘密,倘若泄露…

    然而,神秘人却似读心般,说道:“你无须琢磨如何对付‘无名’,还是那句话,‘无名’不会干预你的选择。只是偶遇后,出于好心忠告你一句。”

    闻言,休莫言略感讶异,但也莫名少了几分敌意。

    或许正如神秘人所言,他并不会干预休莫言的恩怨,若要向旁人泄露,根本无需现身。

    神秘人说罢,缓缓转身,向着松林的深处行去:“记住,你的选择,会影响很多人。”

    他的背影破绽百出,似乎只要休莫言几个箭步赶上,三拳两脚就能将之制服,但休莫言却未有动作,只是莫名注视着其背影。

    临了,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我个人的恩怨,为什么会影响这么多人?”

    危言耸听?

    神秘人也不回头,只顾继续往松林深处前行,同时答道:“因为你得到了这一双特殊的眼睛,也因为你能梦见那远方的黄沙世界。”

    “……!?”

    震惊,乃至是瞬间的惊愕无措。休莫言在听到这番话的那一刹那,竟是怔神半晌。

    如果说自己隐藏的身份,恩怨与目的,这些被外人知晓,虽然让休莫言惊疑不定,但也尚可接受。毕竟,身份有迹可循,目的也可通过暗中观察而推导猜想。

    然而,唯独自己那特殊的梦境,的的确确从不曾对任何人说过,是隐藏在他内心最深处的秘密。

    为什么,眼前这个神秘人能知晓这个梦境?!

    “你…?!”休莫言想要出声叫住那人,却见他向松林深处前行的身形,慢慢化作飞雪,在风中飞散,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法术?仙人?

    这是休莫言脑中最先蹦出的两个名词。

    松林中,只回荡着一句仿佛来自未知远方的轻语:“行汝欲行之事。只是,莫要忘了‘无名’的忠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