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莫言退了一步，想要离开。

    哈勒族护卫亦觉得此刻的气氛他们在旁也没有什么意义，遂跟上了休莫言，准备休憩一番，顺便留意一下大帐的动静。

    但却忽听得安玉穗叫住了休莫言：“等一等。”

    脚步一顿，休莫言回头望来，却沉默无言。

    正欲开口，却不知如何称呼。遂听身边的军士提醒道：“将军，他让我等称其为‘鹰眼’便可。”

    也心说一声人如其名，安玉穗谢道：“原来如此。鹰眼兄弟与诸位哈勒族的朋友，多谢相助。”

    “嗯…”休莫言应诺之后，与哈勒族的护卫一并离开。

    陌生的嗓音。安玉穗如是想道。

    可是不知为何，看着这个陌生男人的背影，不知为何，这位女将军竟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危机感。

    这份危机感源于一份莫名其妙的熟悉——说不清道不明。

    难道是记忆中曾见过的某人？

    二十岁左右，左眼有一道刀疤……

    没来由，某个被自己刻意遗忘的身影，再度浮现于脑海之中，他的音容相貌逐渐清晰，随后，安玉穗又不禁想象着那个面容时隔五年之后的模样……

    但是，念头升起的瞬间，又立时否决：不可能。

    因为，记忆中的那人不仅并非鹰眼，也不可能拥有完好的左眼，声音也不对……更为关键的是，那个人没有理由还活着。

    一切都是巧合吗？

    不对，他遮掩了相貌，也许自己应该确认一番…

    思虑未尽，却忽听得一位赶来的亲兵禀报道：“将军，苗大人与那些铁岩人已经交涉了，您要不要过去？”

    显然，这位亲兵是怕那位来自帝国内地的文官老爷，镇不住那一帮子铁岩小部族的头目。其次，是某些商议的内容，需要得到安玉穗这北伐第四路军首脑的允诺，才能教人信服。

    “……嗯。”公务缠身，有些事情，即便心有疑虑也只能先抛在脑后。

    …………

    而在主帐内，那位猫人文臣与其护卫正襟危坐，对一众铁岩部族的族长代表，再作揖道：“在下苗世霖，初到铁岩岭，对铁岩人的许多规矩不甚明了，若有言语冒犯之处，还望多多恕罪。”

    但这一次，他说得却是流利的铁岩语。

    一众铁岩小族长又一次感到意外。

    一位男子南方的异人文臣居然能说他们眼中野蛮人的语言，可见必是有备而来。

    “有话直说，我们铁岩人不兴你们南方人的客套。”一位看似耿直的中年铁岩汉子，如是说道。

    他是物力斯族的族长。物力斯族与哈勒族这样的牧民不同，他是白马部下辖部族中，较为强大的小部族，也在征兵范畴之内。

    “我族如今已经接到白马部大首领的征兵令，我为了这次密谈已经拖延命令许久，如果再废话，那便各回各家吧。”

    傲慢地要求单刀直入，丝毫不给这位陌生的南方大臣颜面。

    不过，这也只是谋利时的话术与试探而已。毕竟，帝国竟破天荒冬季来袭，连败诸大部族，大有鲸吞铁岩岭之势，铁岩岭上下皆猝不及防，至少明面上帝国才是强势一方。

    如此试探，只不过是想试试眼前这位南方文臣的深浅。

    但物力斯族长话音未尽，视线的余光，突然留意到猫人文官身边那位猫人剑士瞪来一记慑人的目光，没来由教他心头一震，原本还想继续试探的言语，也噎在了嘴里。

    注意到这一幕的铁岩人，自然不止一位。在座的哈勒族老族长哈勒弛，抚须不语；另一位莫昆族的少族长莫昆符离，却是饶有兴致的打量起了那位白毛的猫人剑士。

    “呵呵呵，既然如此，那在下便单刀直入——帝国并非要对铁岩人斩尽杀绝，也希望能尽快的平息战事，铁岩岭也曾是帝国前朝治下，如今重归一统，又有何不可？‘真龙’很重视铁岩人。”

    说话间，似早有安排般，帝国的军士将一箱箱精美绢布、上等茶叶、金银珠宝，摆在了大帐内的篝火旁。

    火光照耀着这些象征着财富的宝物，仿佛熠熠生辉。

    大帐内所有的铁岩人，都被这超出他们概念的财物所震慑，贪婪也好，错愕也罢，抑或是思索沉默，这些表情尽数浮现在所有铁岩人面容之上。

    也许是错觉，在苗行衍眼清这些铁岩人眼中贪婪之光时，竟有一瞬间看到了一群贪婪恶狼的幻影。

    一时间眉宇愈发凝重。

    但苗世霖却一脸的惬意与微笑，仿佛谆谆善诱：“是时候，让我们重新成为一家人了。”

    然而，唯有哈勒族的老族长哈勒弛，此刻收敛了以往的慈祥笑意，只余下一脸的凝重，反问道：“这样的问题，你不应该找我们，而是应该去问铁岩岭的大汗，再不济也该是白马部的大首领。”

    这场密谈的内容，实际上早已心知肚明，即瓦解白马部的团结，进而将之击溃，以便让帝国的大军完成对铁岩城的合围。

    但是，这些厚礼还不足以让他们愿意背负背叛的恶名。

    况且，人心难料，今日的誓言契约，明日又是否会变成梦中泡影？这一切都是未知数。

    然而，花色猫人依旧笑意不减，只是平淡地说出一个可以预见的结果：“哈勒弛老族长问得好——由帝国执掌的铁岩岭，不需要一统铁岩岭的大汗，也不会再有原来的九大部族，只有由‘真龙’册封的部落藩国，以及向‘真龙’朝贡的诸部大汗，九大部族原先的部众，将会分给所有归顺帝国的部族。”

    朝贡的大汗，简单的五个字眼，其背后却深藏着无法想象的权利。

    “帝国，将会给铁岩岭带来新的秩序，庇护诸位的部族繁荣壮大。”

    话音刚落，不单便教一种铁岩部族的首领神色错愕，连苗世霖身边的护卫苗行衍也略感吃惊，至少，在此之前他并不知晓叔父的条件如此诱惑。

    这是一个难以拒绝的条件。

    因为许多小部族早已受够了大部族的控制与盘剥，也明白“朝贡”二字的分量…

    于是，即便再觉得背叛大汗是多么的荒唐与羞耻，也不由自主遐想起那样的新时代——那是不再被九大部族盘剥的全新铁岩岭，雪原的秩序亦随之改变。

    唯一不变的，仅仅是至高无上的主人从铁岩大汗，变成了南方的“真龙”。而他们自己则可以僭越称汗，与昔日的主人平起平坐…

    然而，所有的首领中，却并非没有依旧清醒的人。

    只听哈勒弛老族长默默的再度发问：“…那代价是什么？是让我们叫上儿郎们为南方人而战，仇杀自己的同胞？”

    “……！”

    “不需要！”帐外传来一声女子之声，帐内众人皆是齐齐投来目光。原来，是那位已经威震铁岩岭的帝国陌西女将军，安玉穗。

    在座所有的铁岩人都听闻过安玉穗的威名，在军中见得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军人，便立时猜到了其身份。

    只见此女宛如骄傲的雌狮，信誓旦旦的说道：“并不需要诸位的人马助战，帝国有绝对的实力，保障铁岩岭未来的新秩序。”

    女将军携着神色睥睨，大步踏入帐内，用理所当然般傲慢的眼神，环视着铁岩人，震慑着他们心中的不服与算计。

    但没有人面露不满。

    铁岩人崇拜强者与强权，安玉穗已经用打败熊峰部的绝对武力，向铁岩人证明了力量。

    文雅的猫人文臣轻笑道：“呵呵呵…诚如安将军所言，这场战争中，帝国只需要诸位能保持中立即可。”

    “你们南方不需要我们的人马，却又许给我们如此厚利与虚名，这是一场不平等的交易。”在一众族长、代表还沉浸在幻想时，哈勒弛老族长却又一次不合时宜的点出了这场交易的不合理之处。

    所有人又被这番话点醒，不禁犹豫踌躇。

    不平等的交易，代表着交易的背后，藏着另一层用意。

    这一次，苗世霖的金色猫眼微微眯起，像是寻得了对手一般，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一番哈勒族的老族长。

    “老族长果然敏锐——帝国不需要诸位为战争涉险，但只有一个要求，这个要求绝对当得上我们的许诺。”

    “……哦？”

    不单是在座的一众铁岩人，便是安玉穗与苗行衍，皆是齐齐一愣。

    “帝国想要的是，传说中百年前由鹿神赐福而锻造出的‘斩龙剑’，以及如今持有这把剑的某个人。”

    真正的意图，总算图穷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