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豺狼
又是一日凌晨,一行人马,裹着厚实的皮毛裘衣,骑着壮实的大马,于夜色笼罩下的雪原上慢慢踏雪前行。
此时夜色未褪,初阳未起,天空飘着微微细雪,似乎整片铁岩岭依旧沉寂于夜晚的风雪中。
这是哈勒族应邀前往密谈的队伍。
老族长哈勒弛纵马在前,几位护卫紧随其后。为了这场秘密的会见,甚至出行前连哈勒族的族人们也不曾知会,趁夜色前行,也是为了尽力避开白马部的耳目。
不过,随行骑士中,却有一人骑着马的同时,还拉着另一匹正拖着雪橇的马儿。
骑者虽一袭铁岩人衣着,背着刀袋,却绾着南方人的发髻,最特殊之处,便是他有一双鹰隼一般的眼眸。是了,此人便是休莫言。
另一匹哪儿拖拉的雪橇上,坐着一位同样裹着厚厚裘衣的南方人,正是被休莫言救下的帝国伤兵,任小泉。他没有多余的行囊,只是一直抱着那柄战友遗留的刀,皱眉忍受着这片雪原的寒冷。
休莫言回头瞥了一眼这位同胞,却没有太多的言语,只是让马儿尽量不要颠簸。
任小泉身负重伤,多处骨折,即便在哈勒族营地养着两天,但他如今的身子骨依旧承受不了骑马的颠簸。
“族长,再走一段路程,就该到位置了。”护卫操着铁岩话禀告着老族长。
闻言,原本走在前头的老族长让马儿放慢了脚步,回头问道:“呵呵,南方的客人,你撑得住吗?”
说罢,取下了自己的酒囊,递给了伤兵:“喝一口酒暖一暖身子。”
老族长说的是南方的语言,操着铁岩人独特的口音,但言语间关切的真情实意,任小泉还是能感受到的。
接过酒囊,饮一口马奶酒,感谢道:“多谢老先生,您为我施药救命,还送我回到帝国军营,如此大恩真不知该如何报答。”
老实说,他曾经对任何铁岩人都充满敌意,但这俩日与哈勒族的相处让他改观了许多:原来铁岩人中,并非所有人都好战凶残,也有许多良善之辈。
“呵呵呵…是鹿神庇护着你,我不过是尽人事罢了。‘鹰眼’才是你该感谢的人。”风雪中乘马慢行的老人,笑呵呵地摇了摇头,如是说道。
“休兄弟的大恩,我自然要谢。但哈勒族的恩情我也不忘,我们帝国人常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哎哟!?”任小泉说得有几分激动,反倒牵动了身体的痛处,叫了几声痛,好不狼狈。
只是这般模样,也逗笑了老族长与一众哈勒族的护卫。
休莫言适时的打断对话:“你伤病未愈,少说话吧。”
然而,又行了一段路程,却遇见了远方行来了另一队人马,只是夜色与风雪阻挡了视线,无法辨别来者的身份。
对方也发觉了雪夜慢行的哈勒族一行,彼此遥相对峙了片刻。
哈勒族一帮护卫还道是白马部盯梢的探子,顿觉紧张。
倏然,那一队不知名人马,忽地有一人驾马疾驰而来,雪夜之中视线有限,只能依稀见得那人在马背上擎出马刀。
危险!
护卫们急匆匆喊道:“保护族长!”
但不待他们动作,也不等帝国伤兵惊愕,休莫言从刀袋中擎出一口刀,立时拍马冲出。
风雪之中,两匹奔驰的骏马擦肩而过,宛如两支离弦利箭,于风雪之夜撞击在一处。随着转瞬即逝的火花,只听一记金铁撞击的铿锵声,一场突兀地交锋戛然而止。
休莫言纵马回身,却瞥见手中的直刀已然弯曲,直觉虎口微微颤抖,但还是毫不犹豫弃了刀,再从刀袋中擎出一口。
却听老族长高声制止:“住手!”
原来那驾马重来的骑士,已经停在了哈勒弛老族长的面前。却见一位年纪摸约十七八岁的高瘦铁岩少年,毡帽披发,裘衣劲装,是一位不俗的英武少年郎,但眼神阴鸷,气质上有几分别样的冷酷与桀骜不驯。
“哈勒弛老族长,没想到您也被南方人邀请了。”
这少年骑士口中虽说着敬语,却面上不见半分对长者的恭敬,只是抬刀端详。
铁岩人深受南方人的影响,刀剑也仿造南方窄身直刃的制式,但有着独立的装具风格,即无环首,且刀柄弯曲。
再说回少年骑士手中那柄铁岩装具的马刀,虽未弯曲,但方才那短暂的交锋,却留下了极深的缺口,不禁道了一句:“有意思。”
哈勒弛老族长淡然抚须:“是莫昆符离少族长啊,何必惊吓我这个半入土的老头子?”
话虽这般说,但相比于方才紧张的护卫们,老人却依旧慈眉善目,至始至终波澜不惊,让人无法揣度其所思所想…
不过,话说回来,原来来着不是别人,而是这白马部下辖小部族之一,莫昆族如今的当家人,也是此行南方帝国邀约密谈的对象之一。
“哼哼…想起了孩童时,您曾教授我如何用马刀,本想向您讨教一二,好让您试试我可有进步,不成想却被搅了局。”
不敬的话语惹得一众哈勒族的护卫面露不满,但那名为莫昆符离的铁岩少年却浑不在意,转头瞥向驾马归来的休莫言,饶有兴趣地打量起来。
休莫言驾马的同时,默默拉起自己的围巾,遮掩了相貌。
在两人再度插肩而过的瞬间,四目相对,莫昆符离却注意到了休莫言那一双特殊的鹰眼,对视的刹那竟有几分错愕,愣了小片刻。
休莫言也在这短暂的对视中观察了这位陌生人。只觉得此人气质特殊目光阴鸷,不似善类…就像一匹在雪原上觅食的饿狼。一时间皱起了眉头。
与此同时,莫昆族的骑士们也驾马赶到俩位族长的身边。两路人马,便伫立于风雪之中,诡异的气氛在一众铁岩骑士中蔓延。
甚至连雪橇上听不懂铁岩话的任小泉,也能感觉出这一行陌生铁岩人绝非善类。
一众莫昆族骑士都注意到了休莫言与任小泉的存在,面色疑色。
莫昆符离颇感兴趣地冷笑询问:“风闻几年前您手底下突然多了一个卓耿奴,有着鹰一样的眼睛,只听您一人的命令,想来便是他了吧?那另一个呢?”
“呵呵呵…‘鹰眼’是我的朋友,他帮了我很多忙,如今也只是请他再护卫一回我这个老头子而已。至于这位南方的客人,是一个误入铁岩岭的可怜人,既然要与南方人密谈,那边做一个顺水人情,将这可怜人交还给他们的同胞。”
然而,老族长并没有认同莫昆符离对于休莫言的定位。
“哼哼…您还是像当年一样。”这位莫昆族的少族长虽没有深究之意,只是言语间略带几分揶揄。
老族长也不理睬莫昆符离言辞的不敬,自顾自驾马慢行,反问道:“对了,令尊还好吗?”
闻言,莫昆符离先是一愣,旋即苦笑一声:“耶耶已经去世了。铁岩岭入冬的第一场雪,带走了他在人世间最后的留恋,去追随狼神的脚步了。”
哈勒弛听罢,也不免唏嘘:“令尊生前是一位只得尊敬的铁岩勇士,他守护了莫昆族许多年,希望他会在天上庇护莫昆族。”
“叙旧与伤感,便暂时延后吧,不远处便是南方人约定的地点…”初时的苦笑被隐藏,那名为符离的莫昆族少族长,又恢复了不久之前桀骜不驯的姿态。
“南方人的嘴里是最甜的蜜,但心里却藏着最致命的毒。一起去听听他们想如何分裂我们铁岩人罢。”
休莫言也旁听许久,听到这番说,也不禁心中暗忖:看来前来密谈的其他铁岩小部族,都明白南方人的目的便是瓦解白马部的团结。这是一场彼此之间皆心知肚明的阳谋,也不知这场密谈,会以怎样的结局收场。
但随即又将这些杂念抛诸脑后。
这些事情他并不想管,因为他还有自己的目的。
他回头看了一眼对此时气氛颇感紧张的任小泉,只是示意他莫要出声。
旋即再拉拽拖着雪橇的那匹马儿,跟着两族人马,一并再行了一段路程,远方总算浮现一抹火光,一顶大帐耸立,隐约间还能看到巡逻的南方士兵,以及早已赶到的其他部族护卫。
想来,那便是南方人早已备好的会谈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