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渐褪，朝阳初升。

    朝日所照耀的北境雪原，反射着来自天际的第一缕晨光，随之飘起的，是哈勒族营地的第一缕炊烟…

    生活的喧嚣，很快便打破了营地内一夜安寝的沉寂。

    妇人们领着女奴做饭浆洗，吃了朝食的哈勒族汉子与铁奴们，依旧要去附近的铁矿工作。那些孩童们等着族里轻壮吃完才能膳食，这是族里的规矩，有先有后。

    故而，一群孩子便围在了休莫言的营帐门口，好奇地窥视着那位受伤的陌生人。

    但因此引发的细微声响，却惊动了休莫言。鹰眼一睁，便见得拉开帐幕探头探脑的哈勒族孩童。他也不觉得有碍，只是瞥了一眼尚在睡梦中的任小泉，便作了个噤声的手势，那些孩童也都与之相识，也似玩笑般齐齐作了噤声手势。

    鹰眼轻声一笑，不以为意。

    这一夜很平静，无梦。

    那陌生黄沙世界的梦境，也并非每一晚都能梦到，相反，毫无规律，可能突然某一夜便梦到，第二夜便不复前梦。

    有时候，休莫言也会对那梦境有所留恋。因为，梦中的自己很清醒，甚至能够意识到自己身处梦境，进而也能观察现实生活中从未亲眼见过的景色…

    这对他而言，是种奇妙的体验。

    唯一的遗憾，他始终不明白为何自己总能时不时梦到那般景象。

    说起来，第一次梦见那陌生的黄沙世界？唔，大概是五年前吧。

    回过神来，默默点燃已熄灭的炉火。

    炉中之火噼啪重燃，可声响却惊醒了帝国伤兵。见他一脸茫然，迷迷糊糊的问道：“怎么了？”

    但却见得一众孩童正好奇地打量自己，见他一眼瞥来，这一帮孩子或是害羞，或是起哄玩笑，便嬉闹着跑开了。倒教任小泉一脸懵。

    “你接着休息罢。”

    说罢起身，本想去在帐外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但却见阿哞拉开了帐幕，又提着一篮吃食前来。他见得休莫言，便笑道：“休哥儿，耶耶又让我给那个你们送点吃食来。”

    一篮子肉食、面饼，以及一壶奶茶。至少，休莫言与任小泉是吃不完的。

    于是，休莫言便道：“阿哞，你也坐下来吃罢，你族里的规矩今日便不理了。”

    闻言，阿哞也不拘束，当即盛了一杯奶茶，一饮而尽。随后看向任小泉，又不免笑道：“陌生人，倒沾了你的光。”

    只可惜，他们二人说的是铁岩话，帝国伤兵是一句也听不懂，养一天一夜的伤，对哈勒族人也少了不少戒备，勉强起身，接过休莫言递来的食物饮品吃了些。

    咽下一口羊肉，阿哞又道：“对了，休哥儿，耶耶要我与你说，明日便出发，已经为你和陌生人备了马，不知道他能不能骑马？”

    休莫言瞥了一眼依旧重伤未愈的任小泉，对阿哞说道：“还是为他备一份雪橇吧。”

    闲话说罢，阿哞犹豫了片刻，便问道：“休哥儿，我昨儿听到了耶耶和族老们商议，说是熊峰部败给了南方人，如今南方人已经和我们白马部对峙了，对吗？”

    作为一族的少主，纵然年纪尚小，但阿哞并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

    休莫言闻言只是沉默了小片刻，随后很平静的答道：“是的。”

    阿哞又看了一眼正在吃喝的任小泉，这俊秀少年的脸上慢慢浮现一抹迷茫，道：“耶耶要去和南方军队秘密会面。但我有两个兄长，大兄是为保护大汗战死的，二兄是为白马部大首领战死的，他们都是和南方人战斗时死去的……所以，我不明白耶耶为何要与南方军队密谈呢，难道我们铁岩人要战败了？”

    铁岩人不向牧民征兵，但小部族长之子要作为亲兵，跟随大部族的首领，甚至是跟随整个铁岩的大汗。阿哞的两位兄长，都是因此而战死。

    休莫言依凝视着阿哞，才反问道：“你恨南方人吗？”

    但阿哞却摇了摇头，说道：“耶耶说过，铁岩人去劫掠南方人是为了生存，南方人反抗也是为了生存，杀死南方人或被南方人杀死，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是神灵的安排。所以，我不恨南方人，只是怕我们铁岩人战败之后，我不能像俩位兄长那样有能力去保护耶耶和族人。”

    休莫言没有接话，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兄长。

    任小泉对他说过，南方的那个帝国不会像铁岩人一样残暴。但这种话，他并未当真。

    “休哥儿，明天你就要陪耶耶去见南方人的军队，但耶耶不让我去，说我要代他守住族人…所以，你一定要替我保护好他！”

    看似是命令，实则不然。因为阿哞并不将休莫言看作下属，这是亲近者之间无需客套地请求。

    说罢，这孩子卸下佩戴着的一柄短刀，递给了休莫言，说道：“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把短刀，交给你，就当明日的行程我也陪在耶耶的身边了。”

    同样没有多余的客套，休莫言接过短刀后便藏入衣中：“哈勒族与我有恩，我一定会保护好老族长。”

    “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哈勒族人都知道，‘鹰眼’的承诺比金子还要珍贵。”说罢，俊秀的铁岩少年起身，既是因为得到了休莫言的承诺，也因为吃饱喝足，“赶羊儿的时间快到，我先走一步。”

    小少年的烦恼，来得快，去得也快。离开了毡帐。

    只有听了半晌却不懂本地语言的任小泉，有些尴尬的问道：“这孩子和你说了什么？”

    “他给了我一把刀，要我明天好好保护老族长。”

    明天便是任小泉心心念念，会被送回帝国军营的日子，他自然晓得休莫言这句话的含义，不禁有些不满：“我们帝国人不会使下作手段的。”

    “希望吧。”休莫言喝了最后一杯奶茶，也拎起刀袋起身离开毡帐。

    寻来一块磨刀石，逐一研磨自己的刀具。

    磨完第一口刀，持刀端详，鹰眼倒映在光滑似镜的刃锋上，脑海中却浮现了一道如今已经有些模糊的身形。

    他……也要准备一番了。

    ……………………

    与此同时，远在帝国军方营地的某处军帐内，那对猫人叔侄端坐于案几两侧，共享着朝食。

    因为俘虏了熊峰部的妇孺，缴获了大量牛羊，这几日帝国军营里的伙食大为改善，至少，这对异人叔侄早膳倒也算是丰盛。

    “衍儿，你对如今铁岩岭的局势，有什么看法？”苗世霖放下竹筷，抿了一口茗茶，如是问道。

    苗行衍闻言也放下碗筷，思索片刻后答道：“帝国大军势如破竹，连破雪豺、鹰爪、熊峰，三大部族，苍鸟部顺势归降。败走的部族也收拢残兵，汇同飞虎、北松、涉蛇三部，与贼酋汇合于铁岩城，现已与三路汇合后的帝国主力对峙。如今，战局的变数，便在东部与安将军所在第四路军对峙的白马部。”

    帝国北伐大军兵分四路，前三路已经于铁岩城下汇合，正与铁岩人主力对峙。而第四路军虽大破熊峰部，但却被白马部的人马阻截。

    白马部控制着铁岩岭东部通往铁岩城的要道，不解决白马部，便不能合围铁岩城。

    如今帝国是冬时出征，打得便是出其不意，速战速决，耗资巨大，后勤压力极高，所能维持的兵力与粮草却都十分有限，若不能尽快合围铁岩城，只怕此次北伐将无疾而终。

    对于帝国而言，这是一场军事上的豪赌。

    见叔父点头赞许，苗行衍不禁问道：“叔父大人，您此行筹备的密谈，真能奏效吗？”

    听罢，苗世霖抚须一笑：“你觉得异想天开？”

    年轻的猫人剑士答道：“蛮夷秉性，畏威而不怀德。又怎能寄希望于他们感恩帝国的恩典？”

    “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益。”苗世霖神色如常，又像是想要终止这个话题一般，说道：“我自会给他们一个无法拒绝的选择。”

    苗行衍不再追问。

    却听那猫人文臣再问：“对了，衍儿，你对那位陌西的女英雄又有什么看法吗？”

    闻言，苗行衍愣了愣神，似乎没有预料到叔父的问题：“匆匆一见，不好多说。只是能感觉到，她是一位使刀剑的高手。”

    “嗯…你倒有一颗武人之心。”苗世霖起身，负手而立，却说道：“在我看来，那位安将军是一位藏着秘密的女人。”

    苗行衍的猫耳竖起，颇感困惑，等待着叔父后续的话语。

    然而苗世霖却让这个话题戛然而止，话锋一转又道：“衍儿，此行既是靠你护卫，也是应你父亲之请，带你见识一番。安玉穗将军是一位不普通的女子，你要多学多看，多留神……”

    话说道这份上，又岂能不懂话中之意。苗行衍金色的猫眼微微眯起，投射出如剑般锐利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