隼神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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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狭路相逢

    拖拽大剑的铁岩青年,摸约二十出头,剑眉星目,身形高大,但此刻一身沉重的甲胄伤痕累累,其人亦步履蹒跚,气喘如牛,大剑上更满布血迹,俨然经历了连番恶战。

    “……”休莫言与来者面面相觑,皆是一时无言。

    盘旋着的老鸹,焦躁鸣叫,似乎气恼于又来一位不速之客搅扰它们开宴的雅兴。

    合着败兴的鸟鸣,这片林间空地莫名卷起一阵风,让两位遥相站立,相互打量。似这片雪原上两只雪林间狭路相逢的野犬,既在刺骨冰寒中瑟瑟发抖,又相互忌惮揣测着彼此身份。

    休莫言瞥见对方甲胄上绘制的熊首标记,知晓对方的身份:乃是铁岩岭大部族熊峰部的战士。

    那青年虽被周遭景象所惊,但也时刻注视着握刀的休莫言,视线对上了那双如鹰隼般的眼眸,有些讶异于这不同于常人的双眼。

    不过,但对其身份却已猜得几分:“…除了入侵者,铁岩岭没有拿刀的卓耿狗,你是在逃铁奴?”

    说到此番,又不禁嘀咕起来:“吃了败仗,还被罗刹偷袭,现在又遇上一条拿刀的卓耿狗,真是没完没了…”

    话虽如此,但本是拖拽着的大剑,却猛然抬动,摆出了临敌之姿:“怎么?见到那些南方人赢了一仗,你这条卓耿狗还以为能翻身?”

    原来,这不久前的战役,胜利者是南方人,是同…胞。

    亦如之前山神庙时那般,休莫言对于这番满是敌意的话语并不在意。他关注的是对方手中那柄双手大剑:四尺七寸阔刃,似为镔铁锻造,剑锋早已沾满血霜,即便锋刃因战斗而磨损缺钝,但凭此重量挥舞,依旧非常人所能敌。

    而有这般气力使用这种兵器,绝非泛泛之辈,况且他经历连番恶战,不仅幸存,似乎还留有余力。应该是此战中侥幸逃生的铁岩岭勇士。

    休莫言眼神余光,瞥了一眼身旁依旧昏厥的南方人幸存者,故作示弱退了几步,想将对方的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你我无仇无怨,你既然侥幸生还,没必要和我这种人再斗一场吧?”

    “…嘁,区区一条卓耿狗…”

    显然,鹰眼男人的提议对于这位铁岩勇士颇有诱惑力。

    若是往日,遇上在逃铁奴他压根不会废话威吓,快马一剑便了结一切。但此时连番恶战,他虽还有一些余力,可也算是强弩之末,既然对方示弱,确实没必要多生事端。

    大军战败的消息,必须尽快传达给铁岩岭的大汗,况且还有这些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罗刹,这些消息如果不及时上报,后果实难想象。

    但他又怕这个在逃铁奴引来追兵,一时犹豫不决。

    内心天人交战之际,不又不免新生怨恨:都是因为这些该死的南方人,定要杀光这些南人,报今日战败之仇!

    然则,恰在此时,在铁岩男子视线之外,传来咳嗽之声。

    “…!?”目光急转,锁定声源——原是一位躺倒在雪松下的南方士兵,竟不是一具尸体!此间居然还有敌人?!

    战败的愤恨也好,族人阵亡的悲痛也罢,此刻都让连番激战的铁岩勇士神经紧绷,恨意上涌,如本能般冲向那昏厥之人,势要将一切敌人砍杀殆尽!

    也几乎是同一瞬间,猛然听到破空厉响,惊忙之下抬起大剑格挡,只听一声金铁撞击的脆响,原是一柄飞来短刀被大剑剑锋扫落。

    眼见那鹰眼男人似箭般架刀冲来,铁岩人将先前的一切犹疑统统抛诸脑后,怒喝一声:“你这狗奴!”

    回身猛挥那柄大剑,势大力沉,凌空暴起一声挥剑巨响。这一劈虽声势惊人,但却是急了几分,竟劈空了。

    不,并非他着急出错,而是休莫言早已估算到这柄大剑的剑围,在即将进入剑围的瞬间,险而又险地止住脚步,那大剑挥起的剑风刀刮般掠过面颊,只觉一阵生疼。但这一招虚晃却骗出这一记猛劈,让对手失了先机。

    趁对手剑势沉重无法及时抬剑的瞬间,休莫言前冲一脚踏住大剑,对着铁岩人毫无防备的双手挥刀横斩!

    然则,即便环首刀在护臂甲胄上劈出火星,只是让刀锋劈砍过甲片变形弯曲,竟没能伤及皮肉分毫。

    压下刹那间错愕,休莫言立时箭步向一侧闪身后退,与铁岩人拉开距离。

    那铁岩勇士亦被休莫言这一招惊出一身冷汗,若不是手腕也着了腕甲,怕是此时已双手尽断。

    而休莫言也不禁瞥了一眼手中的单刀,心有余悸,如此利器竟也无法一刀斩破甲胄。不,应该说幻想刀锋能轻易斩断甲胄本身就是愚蠢。

    不过,这短暂的一回合交锋,让休莫言意识到一个十分现实的问题:面对这位全副武装的铁岩武士,胜算不大。

    心说,方才真是太过冲动了,虽然是所谓的“同胞”,但根本就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自己居然因为陌生人的安危乱了心神,贸然出手招惹一个大敌。

    但事已至此,又能如何?该如何脱身,又该如何救下那个幸存的“陌生同胞”?

    “喂,决斗吧,就你我。”

    铁岩人民风彪悍,决斗传统由来已久。“决斗”二字对于他们而言并非戏言,而是生死搏杀,也是至死方休。

    “你也配?”

    然而,决斗既是搏杀,也是荣誉,一介在逃铁奴没有这个资格。

    况且,方才短暂交手,虽惊险,却也摸清了彼此的底细。只是这位铁岩勇士此刻是败军之将草木皆兵,理智告诉他莫要纠缠,毕竟他并不知晓雪松林中是否还有南人追兵,也不知是否还有罗刹潜伏。

    可是,如今遭逢兵败,心境变化,听得对方以“决斗”想激,只觉得是这狗奴眼见铁岩兵败,小人得志。虽看似拒绝,但实际上已被勾起愤恨之心。

    于是,便刻意反唇相讥:“你不过是想要救下这南人士兵,那我偏要杀了他,血祭给我战死的族人!”

    只是,这转瞬间的情绪变化,却已被鹰眼觉察。

    只听休莫言瞥向了铁岩男子甲胄上绘制的熊首,说道:“我兄长曾说过,只有真正的弱者,才会向更弱者挥刀——原来熊峰部的所谓勇士,也不过如此。”

    语调平淡,仿佛在说某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实。但正因如此,这淡漠的话语仿佛化成了满含讥讽的焦油,一把浇在熊峰部勇士心头的怒火之上。

    “狗奴找死!”

    不再有多余的废话,彻底被激怒的铁岩青年拖拽大剑,如一头恶熊般扑来,誓要将这羞辱部族的在逃铁奴劈为两段!

    休莫言自知不可力敌,连连向后倒退,从刀袋中再擎出一口刀来,直至退到一颗林间空地的边缘,背靠一颗雪松,这才架刀应敌。

    铁岩青年极怒之下也不假思索,追上鹰眼男子后,便是拖剑自下而上地斜劈,剑势一起,便溅起满地积雪!

    却见休莫言借背后雪松,侧身翻滚,让这一记斜劈扑空,大剑直接嵌入了雪松树干,剧烈冲击砸得雪松抖落了大量积雪,乱了铁岩人的视线。

    “…!!”

    这铁岩男子绝非莽夫,又哪里猜不到休莫言背靠雪松欲以此限制大剑挥舞的意图,本想将计就计,倚仗一身甲胄,将休莫言擒拿。

    只是一时盛怒,竟算漏了雪松枝干堆积的积雪。

    在积雪不断砸落的视线中,一记刀光自他的左侧斩来。

    但铁岩男子反应惊人,当即抬起左臂格挡,只听铿锵一声,刀势瞬间被臂甲阻挡。正欲还手,却又见视线下方一刀斜劈而来,竟是找准甲胄为能保护到的手臂内侧。

    焦急之下,下意识弃剑后仰,甲胄与身体的重量,让他立时向后躺倒,险而又险的避过这一刀,心中连连暗骂,心说不妙。

    原来这一倒,纵使躲过一劫,却也就此失去平衡。对于他而言,能否及时起身,乃是生死关键。

    但,这一身甲胄方才接连救了他,倒地之后却立时成了催命的重压,以致难以翻身而起。

    休莫言鹰眼一定,箭步一冲,当即挥刀劈向铁岩男子的咽喉。这是甲胄防护区域相对薄弱的要害部位。

    也几乎是同一瞬间,铁岩武士背脊发凉,历经生死考验的武人直觉告诉他,此乃必死一击。

    然而,这一刀本避无可避,可在刀锋即将见血之际,却有刹那迟疑。

    但正因这要命空隙,求生本能驱使下,那铁岩武士抬臂扫来,借臂甲将休莫言双刀架开,旋即爆喝一声,豁尽全身气力,抬起右臂一拳砸来,正中休莫言的左臂。

    这一拳势大力沉,又是生死关头的全力一击,当即让休莫言亦失衡倒地。

    身体砸倒在松软雪地之上并不疼,但此时此刻却异常的危险,顺势侧身翻滚,与敌人再度拉开距离,随后立时起身,沾染了一身雪,颇显狼狈。

    另一边,那铁岩武士亦勉强爬起身来,喘息不断。即是因为方才惊险交锋致使呼吸急促,也因为他早就是强弩之末,愈发疲倦。

    两位不知彼此姓名,狭路相逢的陌生人,再次对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