隼神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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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逃

    铁岩岭的茫茫雪原之上,有一处大湖,湖泊广大,宛若如海。

    传说,古时南方来的卓耿人误称为“陌海”,即陌生之海。后来将错就错,改称“陌海湖”。

    久而久之,这名字也被雪原上的各民族接受。

    铁岩诸部将整片铁岩岭分割为九大势力。虽有凌驾诸部之上的铁岩岭大汗,但各部之间,实际上独立性颇强。

    其中,大部族白马部,便控制着陌海湖北部雪原的牧场、小部族,以及让铁岩人闻名于世的铁矿…

    在陌海湖的西北岸,常住着白马部下辖的小部族,哈勒族。

    一众年少的哈勒族孩儿,骑着小马,溜着牧羊犬,驱赶着羊群在圈中啃食过冬的牧草。一时欢声笑语,天真烂漫。

    不远处便是成片的帐篷、矮屋,女族人领着奴婢烧火做饭,缝缝补补;老人们走走看看,管护着这偌大的营地。

    仿佛哈勒族的生活,一如既往的惬意。

    唯有族里年轻的丁壮,除却护卫,其它年轻男子早便赶着不少铁奴去附近的小矿山中挖矿冶铁。

    听说打仗了,白马部下令增产铁甲兵器,这任务分摊到了下辖的小部族。铁岩岭的一项传统便是不向牧民征兵,是故,监管铁奴挖矿冶铁的任务,自然分摊给了小部族。

    哈勒族并非传统铁岩人,传说,其祖先曾是归降铁岩岭大汗的乌雪原小部族,但百余年移风易俗,如今也与铁岩人一般无二,为白马部放羊牧马的牧民,亦管辖着好几个铁奴村。

    不过也许正因这重特殊身份,哈勒族对待铁奴,反倒是宽厚许多。

    却说那些放羊的孩童们,眼见羊儿乖乖吃草,便骑马嬉闹起来。

    却忽然有一梳着低马尾的俊秀男孩,拉拽缰绳道了一声“咦”。

    这马尾男孩似乎地位不凡,一众孩童见他勒马观望,亦纷纷拉拽缰绳,顺着其目光看去:原来远处雪原上一道身影,正慢吞吞向着营地方向行来。

    马尾孩童盯了好一会儿,这才认出了那人影,当即扬鞭驾马,兴冲冲地嚷道:“休哥儿!”

    又回身叫嚷道:“阿托,让族里护卫,转告我耶耶(爹爹),说休哥儿来了!”

    被叫到名的男孩阿托,当即驾马向营地跑去。

    不消多时,值勤护卫闻讯后,忙派出一人向营地内的中央位置行去。

    那里乃是哈勒族族长的营帐。

    卫士掀起帐幕,便见一位和蔼的铁岩老者,正虔诚叩拜着一尊小小的神鹿塑像。此人便是哈勒族的族长,哈勒弛。

    “参见族长。还请恕罪。”见状,卫士自知叨扰了老族长,忙躬身行礼

    “呵呵…无妨,何事?”老族长并未责怪,他眉眼低垂,一脸慈祥。

    也许是因为岁月的沉淀,让这位老人看起来睿智而平和;他的肌肤虽因时间流逝而枯槁,但体态高大,想必年轻时亦是百里挑一的勇士。

    “小少主派人通报,‘鹰眼’回来了。但…”话到此处,名为阿什的卫士顿了顿,犹豫片刻才再道:“…但他带回了一个陌生人,像是南方人。”

    “哦?”

    ……………………

    梦境中的雪松林…

    梦中的年轻人跟随校尉,追入松林间,好生快意!

    他是一位农家子弟,前半生挥舞过的铁器只有农具与菜刀,这是平生第一次上战场,也是平生第一次大胜追逃!

    胜利,冲淡了初涉战场时对鲜血与死亡的恐惧,随之而来的,却是某种异样的释放与快意!

    唔!就是该这样,这才是帝国军人应有的威势,直至将一切蛮夷贼寇一网打尽,与同袍得胜而回。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才对。

    然而,梦境斗转变化,赫然出现无数令人破胆的鬼面,击溃造梦者一切的快意!

    遂梦境崩塌,身体的感官逐渐恢复对现实世界的感知:温暖的热浪、厚重的皮毛,以及,身体的疲惫与阵痛…

    梦,醒了,但意识依旧朦胧。依稀之间,听到了一番对话:

    “多谢您为他疗伤施药。”

    “呵呵,举手之劳罢了。”

    “我欠您的实在是太多了。”

    “呵呵呵…这些年,你帮了我很多忙,没有欠与不欠的说法——这次你追回了税金,能救许多铁奴的命。硬要算的话,也是我欠了你。”

    “我兄长在世时曾说过,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陌生的口音,一老一少,像是铁岩人正蹩脚说着帝国北境方言。

    “鹰眼啊,你的固执真是…呵呵呵,罢了,你先照看这位客人吧。关于雪松林,我们之后再谈罢。”

    随后,则是一声某人起身离开的声响。

    “…”

    不久之后,意识慢慢清醒——在朦胧中旁听许久的“客人”,终于缓缓睁开双眼。

    入眼所见,乃是陌生的帐篷,自己身上盖着厚实毛毯,身边的不远处是正在燃烧的炉火。

    惊疑过后,盯着炉中火光摇曳闪动,一时陷入茫然:我是谁?我在哪?

    “你醒了?”还是那陌生古怪的口音。

    铁岩人?!

    下意识的判断,让他再度陷入惊疑,初醒时的茫然登时褪去,记忆随之涌现:

    他叫任小泉,帝国征北大军中的一位新兵,在雪松林之战大胜后,随长官追逃入林——那些铁岩蛮子落荒而逃,丢盔卸甲,连他这样的新兵蛋子,也在追逃中连斩三人。

    然而,直到领兵校尉下令以小队为单位,分散追击,自己随队长追入了松林的深处,然后…然后…?

    似乎是发觉了这位帝国伤兵的迷茫,那陌生人如是说道:“你们被罗刹袭击了。”

    “罗刹?!”

    记忆似潮水般涌来:是了,追杀至松林深处,直至山脚,却忽然杀出大批的怪物,青皮丑恶,矮小猥琐,可却如炼狱的小鬼,雪崩般扑向兵士,杀不完除不尽,他记得队长将这些怪物称之为“罗刹”。混战之中,自己忽然只觉后脑一阵剧痛,然后就记忆就一片空白了……

    对了,自己活下来了,那一众袍泽呢?

    似乎又是早已预料一般,那陌生人又道:“你的同伴都死了,你是唯一的幸存者。”

    无情的话语,打碎了侥幸,任小泉心中升起一抹难以言喻的复杂,既为自己存活而庆幸,又为自己一人独活而羞耻。

    可是,一身的伤痛让他连悲伤的精力也没有,强烈的疲惫感瞬间又让他瘫倒在皮毛被褥之下。

    似乎,自己有多处骨折,总之疼得难受……

    任小泉无奈躺倒,也直到此时,才勉强看清了炉火映照下的陌生人:虽身着铁岩人的服装,但却绾着帝国男性的发髻,似乎是一位年轻人,但光源有限,看不清他的样貌。其人口音古怪,但语调平淡,似乎并无恶意。

    虽依旧茫然,但也慢慢平复心情,不禁问道:“是你救了我?你也是帝国人吗?”

    “嗯。但我是卓耿人。”对方略带疑惑的回答道。

    卓耿人?

    愣了片刻,任小泉才反应过来:卓耿,传说是西方沙漠之民对帝国的称呼,虽然不明其意,但据说流传甚广,时间一久,连大草原与大雪原的部族,也都如此称呼帝国。

    于是下意识的答道:“卓耿人就是帝国人。”

    只是这回答让那年轻男子愣了一下。

    这帝国军士想要起身道谢,但挣扎了几下发现翻不动身,只得苦笑道:“在下任小泉,多谢相救。但阁下是谁?这里又是哪?”

    话语未尽,伤痛带来的疲倦愈发强烈。这是身体的本能,想要陷入沉睡以缓解痛苦。

    “我叫休莫言。”

    陌生人侧首望来,任小泉第一次看清了救命恩人的样貌:略有些清秀的面容,但左脸有一道划过眼皮与脸颊刀疤。但这些并非重点,重点是此人有一双如鹰隼般的眼眸,教人没来由发憷。

    姓休名莫言?休要沉默无言?

    真是罕见的姓氏,姓名的寓意似乎也颇为有趣。

    “这里是白马部下辖小部,哈勒族的营地。”

    休莫言话音未毕,那帝国士兵却急得连连咳嗽:“……咳咳咳咳!?”

    “有铁岩人?!”

    “是的,为你施药治疗的,便是哈勒族族长。”

    帝国士兵此刻确实是猝不及防:不久之前,自己所在的部队就是在与铁岩人作战。没想到自己获救之后,居然就在铁岩人的眼皮底下。

    任小泉颇有些无措。不禁问道:“你是哈勒族的铁奴?”

    “曾经是。”回答的很简单,也很平淡,休莫言反问道:“你们是南方人的军队,为什么与铁岩人作战?”

    显然,他还是不习惯于“帝国人”这个称呼。可是,他也很困惑,为什么南方的卓耿人要北上与铁岩人交战。

    “当然是为了救你们——咳咳咳……!”似乎是被休莫言平淡的话语所激,这位原本还有些唏嘘于陌生同胞遭遇的帝国军人,一时间竟分外激动,然而,一身伤痛疲意又迫使他不得不平复情绪,又道:“…帝国此番北征铁岩岭,就是为了扫除铁岩人南下掳掠之害,解救被掳百姓!”

    没错,这便是他从军的理由,也是鼓舞他这样一个农家子踏上战场的信念。

    任小泉第一次看到了这个相貌特殊的年轻人脸上,浮现出了些许讶异,但却又忽然听得这番疑问:“卓耿人组建的国家吗…不是早就亡国了吗?”

    这番疑问,让帝国士兵又愣神了片刻:帝国确实曾经亡国百余年,诸侯割据混战,无暇顾及北方蛮夷。但五年前“真龙”重建帝国,正因如此,才吹响了反击北境蛮夷的号角。

    但是,眼前这位陌生的同胞却似乎对帝国一无所知,甚至对于帝国北伐这等大事,他也没有应有的态度。

    正欲询问,忽听得这矮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任小泉又是一个激灵。

    “休哥儿,是我,阿哞!”屋门打开了。

    定眼一看,是一位明显是铁岩人衣着、梳着马尾的俊秀男孩,但见其人虽年少,却落落大方,捧着食盒与奶茶罐,走进了这间低矮漏屋。

    他瞥见躺倒在被褥下,惊疑不定的任小泉,问道:“休哥儿,那陌生人是谁啊?”

    男孩说的并非帝国语,而是铁岩话,任小泉并不知晓其意,颇显得不安。

    “偶遇的伤者。”然而,休莫言同样用铁岩话,简单的敷衍过去了。

    “那你还真是好心啊。耶耶要我带一些食物奶茶,给你和客人。”小男孩将打开食盒,用陶杯盛满热腾腾的奶茶,递给了休莫言。

    又不禁好奇道:“我听族里的人说,已经打仗了。懦弱的南方人也敢和大汗的军队作战?”

    休莫言接过奶茶后反而放在任小泉的被褥旁,依旧是敷衍的应付道:“嗯…先不说这些,他伤的很重,需要安静的休憩。”

    他并不想告知这个孩子铁岩人惨败,于是三言两语打发了这孩子。

    显然,帝国士兵不懂铁岩话,见得眼前的两位陌生人以异族语言交谈,总让他惴惴不安。

    等到这位叫“阿哞”的哈勒族男孩离开,任小泉方才问道:“休兄弟,我是帝国士兵,真的不会有事吗?”

    这回,鹰眼少年只是平淡反问:“你掌握什么绝密情报吗?”

    “呃……那倒没有,我只是普通兵卒。”

    “既然如此,为何非要害你?”

    “呃…”

    “哈勒族是牧民,铁岩人的传统,便是从不向牧民征兵。”言下之意,是说哈勒族不参战,与南方人、南方军队,并无仇怨。

    休莫言这般说,也是希望伤者能够安心。又道:“况且,哈勒族族长,是一位有智慧的长者——你一个无名小卒的生死,改变不了这场战争的胜负。”

    “……”竟无言以对。

    片刻后又问道:“…那休兄弟,你为何与这些铁岩人如此…?”

    这位来自南方的士兵十分费解,眼前的同胞,也承认了曾经是受铁岩人奴役的铁奴,不是应该对这些蛮族恨之入骨么?为何还能与之和平相处?

    休莫言与这所谓的哈勒族关系密切,让他不禁心生警惕,难不成是哄骗他的圈套?

    可在任小泉胡思乱想之际,休莫言却不避讳的答道:“哈勒族救了我,于我有恩。你还有些力气,那就喝些奶茶吧,对身体好。”

    这让任小泉一时无言,只勉强喝了一些奶茶,便又躺下了。

    也不知是否因劫后余生的庆幸影响了心绪,竟觉得这铁岩人的奶茶回味无穷。只是,他的同袍们却尝不到这等美味。

    沉默许久,失魂落魄的呢喃自语:“…只有我独活,还受了铁岩人的恩惠,委实是辱了安玉穗将军的威名!”

    然而,话音刚落,任小泉却猛然间骤感汗毛立起。原来,那双原本眼神冷淡的鹰眼,竟似寻找到了猎物般投来锐利的目光,只是对视的刹那,任小泉便一时间咋舌,不知所措。

    蓦然,听得一声询问:“安玉穗…?”

    两位不知彼此姓名,狭路相逢的陌生人,再次对峙起来。周遭“观战”许久的老鸹鸦鸣乱叫,仿佛斗兽场边上的看客不满于此刻不分胜负的局面。

    “卓耿狗,你什么意思?”

    鹰眼男子刹那犹豫,同样也被对手捕捉。

    “…”休莫言忍着伤痛,并未答话。他左手发力握紧刀柄,却感觉有些抬不动左臂。

    “你是想羞辱我,还是羞辱铁岩岭的传统?”

    决斗,是荣耀的,至死方休。若因对手迟疑、仁慈而得生,在铁岩人眼中并非美谈,而是耻辱。

    “…”鹰眼男人依旧紧盯对手,只以沉默回应。他弃了左手单刀,取出一根绳线,穿过手中利刃的环首,再缠绕手掌,将刀柄紧紧绑缚于右手。

    没来由,脑海中浮现一句话:“刀剑,只是杀人、保命的工具。刀剑在手,就要有下杀手的勇气,否则只会是害人害己的懦夫。”

    这是记忆中某个人的话语,休莫言对那人的音容样貌,已经有了几分模糊。此间想起,不过是因为有些后悔于方才的迟疑。

    明明是一个张口闭口“卓耿狗”的铁岩人,一位狭路相逢、生死相搏的陌生敌人。在紧要关头,竟还是迟疑犹豫。

    只是,没有多余的心绪浪费在这里。休莫言将手与刀柄绑缚之后,受伤的左臂又摸到了背后,藏握紧了藏于后腰的长鞭。

    至于那铁岩男人,大剑已嵌在雪松之中,又休莫言两相对峙,不敢轻举妄动。连番惊险交锋,已经让他意识到对手的强悍。

    但是…他隐约间意识到了什么,只是无暇细思。

    然而,无论休莫言,还是这位铁岩勇士,他们的心思各异,却都为曾留意周遭老鸦叫嚷的愈发嘈杂。

    这些扁毛畜生扑扇翅膀,黑色的羽毛胡乱飘落,老鸹们慌慌张张飞向了林间空地的另一侧。直到此时,对峙中的两人这才觉察到一丝不对劲。

    “…?”

    在他们所处的空地边缘,也就是密林之中,由远至近,隐约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几乎是同一瞬间,两人皆赫然一惊,意识到异变突来。

    只是,为时已晚。

    嗖——!

    “…!?”

    一声短促箭啸,一杆箭羽突兀地嵌入铁岩勇士后背!

    虽然箭矢根本没有刺穿他的背甲,但错愕之下,也让铁岩勇士吃惊回头:不知何时,身后那众多雪松,其树后竟探出了许多矮小的身影。

    一个个皆是青面獠牙,赤目竖瞳,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妖物,它们丑恶狰狞,宛如炼狱的小鬼。眼见一箭命中,便齐齐显露踪影,粗略一瞥,数量怕是不下半百。

    这些青面獠牙、成群结队的狰狞妖物,看见了松林空地里满地尸骸,像是被点燃欲望的野兽,齐刷刷投来嗜血、癫狂的目光,发出阵阵低沉的嘶吼…

    或是举起了粗糙的单体弓搭上骨箭,或者是旋转投石索,皆是蓄势待发。

    “…罗刹!?”异口同声。

    这些妖物,难道是被休莫言二人战斗声响引来的?但此时无暇多想。

    只听凌乱的蹦弦破空猛然响起,那铁岩武士立时护住头部,背对半蹲,想用一身甲胄先挨过一轮骨箭石块的攻势。

    至于休莫言,几乎没有犹疑,回身便跑,直径冲向那依旧昏厥着的南方士兵,只听得背后接连不断箭矢、石块的破空声响。

    罗刹虽野蛮凶残,但智慧有限,它们造出得粗糙弓箭射不远,以它们的膂力,投石索甩出的石块威胁不大。而休莫言没有那铁岩武士一身重甲的负担,跑是更安全的选择。

    单个罗刹并不可怕,但罗刹往往不会单独行动,必是成群结队:周遭也许还有罗刹!

    果不其然,远处那晕厥的南方士兵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三只罗刹,正被旁边那具前一波罗刹撕咬过的南方军人尸体吸引,见得休莫言箭步冲来,便舞起手中棍棒石矛,怪叫着扑来。

    一个照面,将迎面杀来的一只罗刹斜劈为两段,锋利的刀锋连罗刹刺来的石矛也一同斩断,妖血染刃。旋即一甩刀袋,将靠近的另一只砸倒,又一个侧身闪躲,避开最后一只罗刹的大棒,再反手横斩,将那妖物的头颅斩下。

    然则,挥出的右臂突然感到一阵剧痛,原来是那只被刀袋砸倒的罗刹,起身之后便癫狂地啃咬住休莫言的右臂,尖牙穿透了皮毛外衣,刺入了血肉之中。

    若是换了寻常人类,眼见同伴尽数被杀,多半已经畏惧。但罗刹却不同,鲜血与死亡只会让它们愈发癫狂亢奋,故而,反倒让休莫言一时猝不及防。

    吃痛之下瞪起鹰眼,也不免心急,左手立即擎出刀袋里的一把短刀,直挺挺贯穿罗刹狰狞的面容。妖物挣扎了几下,虽还未死透,但咬合的力量却小了。

    休莫言立时掰开妖首,弃了那口短刀。如今不仅右臂受伤,先前已负伤的左臂方才连番用劲,愈发疼痛。

    可谓雪上加霜。

    “……”但暂时没有时间处理自己的伤口,鹰眼男子快步奔至那南方士兵的身边。

    发现罗刹刚刚也并未撕咬他,也不禁心中暗忖:此人难不成受鹿神庇护?

    再回头望一眼铁岩武士。此刻,那陌路人乱箭嵌甲,好生狼狈,正被众多罗刹包围,挥着休莫言弃在那头的单刀,竭力抵抗着不断扑来的妖物。

    陷入绝境的铁岩武士,纵使精疲力尽,依旧用怒吼掩盖绝望。他是一个勇士,但一个受伤力乏的猛虎即便再凶猛,也不过是困兽之斗。

    但不知为何,似乎感受到了远处的目光,那铁岩武士的视线,竟也瞪向了早已脱离的休莫言。

    愤怒,绝望,不甘,怨恨……那目光中透射而出的情感,此刻尽数映入鹰眼之中。

    卸下幸存者身上的甲胄,实在不好解开的部分,直接用刀刃从内侧割断系绳,即便如此也费了许多力气。

    所幸即便有零零散散的几只罗刹赶到这片林间空地,也被那作困兽之斗的铁岩武士吸引。

    于是,背起只着红色战袄的南方幸存者,快步逃窜。

    至于那铁岩武士,他救不了,也帮不了。

    一路负重奔走,也路遇好几波落单罗刹,一路拼杀,冲出雪松林时已然精疲力尽。不过,至少是再也听不见罗刹的踪影了。

    冲出松林之后,又在这茫茫雪原上勉强行了一阵,休莫言汗流浃背,委实跑不动了,暂时放下那南方人,半跪在地休憩。

    然而,铁岩岭的寒风,却让汗水快速冷却,不断带走身体的热量与体能。即便是喘口气,也不可逗留太久。

    手中绑缚着的环首利刃刀锋上,罗刹的妖血已被风雪冻为血霜,但望着这把刀,不由思索起这一连番的遭遇:

    “……为何罗刹会深入铁岩岭?”

    在雪岭雪原之中,无论哪一个部族都知道一句警示名言,那边是有“发现一只罗刹的踪影,便表示早已暗藏百余只罗刹”。

    而这雪松林中,算上被杀的罗刹,还有方才搅局的大批罗刹,已接近两百。那便是说,藏匿在雪松林中的罗刹数量只会更多。

    罗刹主要分布在比豚人部落更北方的雪山深处。但如此数量的罗刹,为何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深入铁岩岭的这片雪松林?

    以罗刹的智慧,不太可能做到长途迁徙却无人知晓。

    某个荒诞的念头一闪而过:“罗刹有人指引?”

    但是,念头一起便被否决。毕竟,谁能控制这群嗜血妖物?

    回首远望,那双鹰眼远远凝视着雪松林,始终想不通一番遭遇的蹊跷。

    蓦然,鹰眼的视线中,在雪松林树海之中突兀地出现一道身影,似乎是人形,但相距甚远,又有树影遮掩,一时无法辨识。

    “那个铁岩人?他还活着?”

    不过,休莫言正这般猜测时,那疑似人形的身影,却忽然转身没入雪松林的深处……

    诡异,亦有几分惊悚。

    没来由,休莫言卸了缚手单刀,收入刀袋。再扛起那南方伤兵,即便脱力也要尽快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