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报仇(下)
就在人们为长坡赌场惨烈如地狱的景像所恐惧和震撼时,有一支队伍从百货商场七天前被烧毁的仓库出发了。
哀乐呜鸣,幡缟素挂。
队伍前面由百名兵卒开路,中间二十六辆牛车各载着棺材,两边道士作法,后面是百名兵士护卫,徐徐行向樱城。
两百名兵卒衣装统一,步伐整齐,右肩上都绑着红色布带。
最受人们注意的是最前头一辆牛车,有一个人坐在轮椅上,手一直搭在棺材上面,被一个体型如牛的光头大汉推着,扶灵。
他双手双脚缠满绷带,但不妨碍朝天空不时抛洒一团团白色“布”片,然后大喊:“兄弟们,回家了!”
人们没有见过“纸”,很好奇,纷纷捡起来看。
正面印着圜钱模样,背面是道符和一些祷语。
跟百货商场新推出的“钱”有些相似,于是人们明白了,这是高兆在给死去的兄弟们“送钱”,让他们在下面也能过上好日子。
这个年代的人们是笃信人死后会到另一个世界的,很多人羡慕,但更多人感动。
而相隔不到一里外的长坡赌场里的尸体,除了司寇署的人在清理,无一人问津。
越来越多人把七日头祭、黑雷天谴、仓库被烧、高兆受伤……等等多个因素联系在了一起,明白过来凶手原来是长坡帮。当时烧死了很多人,有许多人也明白过来,今天高兆在给他们送行,也为他们报仇了。
但明白归明白,没有证据证明是他高兆屠了长坡帮。
就算有证人,也会被选择性地忽略掉。
韩大山的下场近在眼前,白府的震怒总要掂量。
“父亲,我想去河东。”
黄昏,猗士衡从鹿鸣楼醉熏熏回来,作出决定。
七天前派五百族人偷袭樱城和夜烧仓库,都是他的计谋。
他认真思考过,高兆无权无势无背景,为何能一路走到现在,无非就是一个“钱”字。
如果高兆没钱,养不了樱城六千饥民,他们就会饿肚子四处流窜,涌向成周,会失去官府助力。
如果高兆没钱,那铜料铁料生意订金动辄上百万钱,那数十座工坊和百货商场的运营,每天成本数以万计,将无以为继。
如果高兆没钱,那些所谓的“巡山队”会顾自寻活,树倒猢狲散。
所以猗士衡决定“擒贼先擒王”,攻其弱点,把高兆的财库劫掠一空,让他没有一点运转资金,把他的工坊和仓库全都烧毁,让他没有赚钱能力。如此,他高兆定然资本崩溃,再无力回天。
可谁能想到,巡防樱城的司寇署士吏全调去维护商场秩序,寨里竟然还有上百“士兵”,而且战力惊人,逃回来的人都说他们“个个如豹如虎”,简直匪夷所思。
更让人无法相信的是,守仓库的全是残缺之,也都个个强悍不畏死,据说不到百人,硬是挡住了两百多人的夜间偷袭。
猗士衡算是明白过来了,不是自己太弱,也不是自己的计谋不好,而是那高兆太强。
“我先避一避。”猗士衡如今也不在乎颜面了,承认这是怕了高兆。
猗冬庚脸色阴沉,对他的胆小感到鄙夷,但没办法,谁让猗士衡是他亲儿子,而且偷袭樱城和夜烧仓库的事,当时他是大加赞赏并全力支持的,现在都失败了,连长坡帮这把隐秘利刃都给连柄折断,本就恼火。
他挥退所有人,包括猗怪,然后淡淡说道:“不用走了,他高兆顾不上你了。”
猗士衡感到很疑惑,醉熏熏的眼睛连眨。
从长坡帮被屠来看,那高兆是个有仇必报的人,什么叫顾不上自己了?
很快,他意识到什么,顿时酒醒了半分,问:“为什么?”
“鲁仲连在平原津渡被人劫了,有人向临菑鲁府和樱城索要赎金万两。我刚收到急报,他高兆连夜赶往孟津,要乘船去齐国营救。”
猗士衡愕然,满脸不可思议。
要是普通人,就信了。
但他是猗士衡,一向信奉阴谋论的。
而且只要稍微细想,其中就有蹊跷。
一是高兆出使韩国,鲁仲连很低调地作为“随从”陪同,这事几乎没人知道。高兆回雒阳,鲁仲连半路于成皋关玉门渡乘船回齐国,这事也只有郑邑和雒阳两家猗府知道。
凑巧?
猗士衡不反对运气论,但绝对会把运气作为最后的因素来考虑。往返河水的旅客每天成千上万,加上渔民更是万万众,贼人与其盲盒地去劫人,还不如掠货来得简单、高效和安全。
鲁公被劫,要么是郑邑猗府,要么是雒阳猗府!
“父亲?”
猗士衡对此事全然不知。
他瞪大了眼睛,疑望向猗冬庚寻求答案。
他不敢相信自己明明在很努力地为猗府斗高兆,却会被蒙在鼓里。
“没错,是我下的手。”
猗冬庚犹豫了会,最终还是点了头,“士衡,不是为父不信任你,而是此事牵连甚广,那鲁仲连义满中原,为赵之国宾,平原君称弟,一招不慎我们猗府会万劫不复,我连你大伯公都没有告诉,明白吗?”
猗士衡自然明白,脸色发白,微微点了头。
“在你回来时告知鲁仲连乘船返回齐国,那天我就派人八百里急驶前往曲阜了。”
雒阳猗氏出自郑邑猗氏,郑邑猗氏出自河源猗顿一支,猗顿本为鲁国曲阜人,所以鲁国曲阜现在也有一支猗氏,是河东猗顿一支反向繁衍过去的。
算上族代,雒阳分支比曲阜的还要高上一代。
同为猗氏族人,再加上一些利益,曲阜猗府自然会照办猗冬庚的吩咐。
猗士衡几年前去曲阜窜过亲,知道曲阜猗府在泰山“有人”。
泰山峻绝,天下闻名,泰山贼寇,不遑多让。
“为什么?”
猗士衡想不明白父亲为何会来此一出,去劫他鲁仲连。
“鲁仲连被泰山贼寇所劫,索要赎金万两,此事不日便会传遍在原。作为义子的高兆,你说他给还是不给呢?”猗冬庚循循善诱地反问,他希望儿子能够再聪明一些,这样就会更有自信一些,
“鲁仲连义不帝秦,拒受千金酬谢,大义高绝,骑走千里,说降河东,胸藏甲兵,救援饥民,力谏增济,仁心善德,如此煌煌盛名,他高兆作为唯一衣钵,必须得给出赎金,否则失去公义人心,名誉扫地,别说事业发展,立足恐怕都难!”
猗士衡越是分析,眼中光茫越盛,再没有此前失魂落魄的丧气窘样。
“以高兆之聪明,定然也想得到背后不是真泰山贼寇所为,而是他自己的仇家,即使给赎金也救不回他义父性命……”
“所以他必定亲往,寻求营救!”猗士衡拍手叫绝。
他望向父亲的目光满是钦佩和崇拜,原来十天前父亲就订下了如此妙计!
“父亲,孩儿愿往齐国,以助一臂之力!”
“邙子凌的下场忘了?”
猗士衡愣住了,但不甘心。
他想亲眼看高兆死,为长坡帮那把用了十几年的刀报仇,为郑邑和雒阳共千名猗氏族人报仇!
“放心,多的是你要做的事。”猗冬庚对他表现出的热血欣喜满意,心情也好了许多。
猗士衡沉浸在燥动之中,竟然一时想不明白父亲说的是什么意思,疑望向他。
“他千里迢迢去齐国,必定要带上所有精锐,一为护卫,二为营救。根据回报的消息,他的确带走了两百人,装备精良。”
“所以樱城空虚!”
猗士衡兴奋大叫,“不仅空虚,没有高兆在,樱城就像一头没有脑袋的猎物,我们再派人去,必定能够一举清空财库,让他就算能逃回来也回天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