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鸿门宴(中)
“平原君是我朋友。”
平原君,赵胜,今年五十多岁,赵国丞相,赵王叔父。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从某种程度来说,他的权势和名望比赵王还大。
邯郸被围,是他处理所有防务,生生扛住五十万秦军猛攻,长达一年半。
十几天前,他散尽家财,招募死士三千,由舍人李谈出城冲击秦军大营,全军覆没。
又是日,他将妻妾儿女全编入军中,誓死捍卫都城。
平原君忠义,名震中原。
“高兆啊高兆,你一个小小庶民,平原君会是你朋友?”猗士衡气极而笑。
“你把我们当傻子吗?还是你骗人久了,连自己都给自己骗了?”苏高义也是冷冷哼道。
“半个月前邯郸被秦国五十万大军团团围困,就算平原君是你朋友,百车生铁如何能运出?”邙衍问。
高兆摊手。
这是驵侩规矩。
“你就是个骗子!”猗士衡戟指高兆怒骂。说完,他起身朝杜翊拱手:“城父大人,猗府要求将他押入死牢,让司寇署好好刑问。”
“猗士衡,你不要欺人太甚!”高兆冷声斥道,针尖对麦芒。
邙猗联盟是众所周知的事,如今既以邙府为敌,自然不用对他再客气。
“城父大人,我高兆是靠声誉吃饭的,猗士衡左一句骗子右一句骗子地不断污蔑我,恳请城父大人秉公执法,将他押入监牢。在座的诸位都亲耳听闻,我想司寇署甚至无需审问吧?”
这是个死局。
能怎么证明平原君和高兆是朋友呢?
让平原君来?开什么玩笑,就是天子和东君出面,都不一定邀请得来,何况是来作证人。
让人跟着高兆去邯郸?开什么玩笑,不说那边正百废待兴,救民水火,联军还在追击着秦军呢,估计平原君现在忙得晕头转向吧?
就算他肯抽出时间来接见高兆,让他当着外人的面承认:邯郸被围,都国将灭,我还在走私赚钱。可能吗?
根本无法证明。
“猗公子,勿要随口污人!”杜翊沉声厉喝。
说完,他朝高兆摆手,和声劝道:“今日所谈,无外人知晓,我等不认为公子是骗子……我是说,驵侩自有驵侩的规矩,我等都是理解的,切莫伤了彼此和气,动辄刑狱。”
高兆明白,猗士衡是邙衍此次叫来负责吠人的狗。难道被狗吠就要吠回狗?多丢身份。
他头歪向一边。
“若有人再逞口舌之快,老夫便告辞了,不听也罢,污耳根。”白泰和发声挺高兆。
事实上他不是邙衍邀请来的,是周冣。到了鹿鸣楼见邙衍时,杜翊附和说是共同邀请,高兆这枚棋子不能现在丢,城外数千流民还要指望他照料呢。
猗士衡咬牙切齿。
“邙公的意思呢?”杜翊问邙衍。
“贤侄,消消火气。”邙衍只得劝猗士衡:可以了。
“若无他事,今宴无酒肉,高兆便告辞了。”
“等下。”
邙府排名第六的堂老邙煜,摆手叫道。
众人却是望向邙衍。谁都知道猗士衡只是前奏,这只老狐狸还不出手?
“邙衍伯伯,要不先上酒肉?我饿了。”
众人:“……”
邙衍眼皮跳了跳。
邙煜无视高兆提议,朝几人拱手:“据我所知,三日前,高兆毁约前屡屡劝酒,致子凌酒后昏言,未经堂老们的同意便放弃赔偿,但缣纸字字清晰,不容蒙混乱淆,请高公子履行商约赔偿。”
众人两两相觑,这么无耻吗?
“这位邙伯伯的意思是,邙府的口头约定,不作算数?”高兆冷笑。
真要这样的话,估计以后没人敢跟邙府做生意了。
“非也非也,若子凌当时清醒,定是作数的。可你事前不断劝酒谗言,可见阴谋在先,行蒙混之举,实乃不诚!不仁!不义!”
“我明白了,今日邀高兆前来,说是宴席,却无酒无肉,这不是邙府要骗我来,而是邙府有自己的规矩:酒后说的话全都不能作数。”高兆表现恍然,转问周冣杜翊等人:“几位大人,是吗?”
意思是几位大人之后要广而告知啊,以免再有人踩坑。
话说得再漂亮,公道自在人心,今后看有谁还敢跟你们邙府喝酒谈生意。
高兆冷笑。
等等。
他忽然想到什么。
这邙衍都还没出手呢!
若商约履行,邙府要亏两百多万,他能赚两百多万。就算真运不出来,现在雒阳不仅有铁,相比十几天前铁价还腰斩一半有多,他完全可以在雒阳紧急采购百车铁料,一买一卖,同样能够履约,轻松赚取两百万钱。
高兆弃约,这明眼人都会瞧得出来,背后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和邙府私下达成了协议。
现在他弃约了,邙府却倒打一耙,要赔偿商约,这很无耻。
这是要破釜沉舟,用邙府的声誉来毁灭自己吗?
不对,以邙衍这个老狐狸的狡猾,不可能这么不理智。
而且高兆在明面上对赌嬴的钱,至少上百万,完全可以应急。
猗士衡是第一奏,这邙煜也只是邙衍的第二奏!
既然如此,就不要为难几位大人了,任谁都不会明面上得罪邙府的,包括白泰和,顶多说几句漂亮话。
要为难也是要留到最后,人情无价。
说不定这就是邙衍的计谋,先耗掉几位大人的立场。
想到这里,不等几位大人回应,高兆紧接着说道:“邙衍伯伯,我是真饿了,既然邙府舍不得请吃酒肉,那就别兜兜转转了,浪费时间。君子坦荡荡的,直接说吧,你们想怎么样?”
果然,几位大人朝他投出感激眼神。
还有点小敬佩,小小年纪就能看出邙衍的弯弯道道,前途不可限量啊。
“哈哈,高公子真会说笑。”邙衍皮笑肉不笑,有这么明着骂人的吗?
老六被无视,很气愤:“高公子,我在跟你说商约赔偿的事……”
“够了!”
邙衍摆手止住他,都被人看透了,再纠缠下去还有什么意思,在座的都是人精,徒增被笑料。
“雒阳无铁两年,虽然现在赵铁能够南下了,最近也南下了一大批,但仍然紧缺,春耕在即,恐误农事。”
邙衍终于下场。
“六弟说得没错,我儿子凌愚顿无知,私自弃约,目前已受应有惩罚。但国之大事,社稷也,邙府一向供应东室铜铁,急需铁料用于农事,希望子凌的酒后妄言,勿误社稷,铁料生意能够继续履行。”
目的昭然。
高兆也听明白了。
第一吠猗士衡,确定他背后顾主,以谋后话。
第二吠邙煜,确立“邙子凌酒后妄言”是事实。
最后他邙衍一吠定音。
吠声不同凡响,令人无法拒绝。
将铁料和农事捆绑在一起,这是国之大事,让在座的几位大人能如何表态?
果然,几位大人两两相望,然后是点头,意思很明显:不要耽误国家农事,高兆你那一百车生铁,得运到成周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