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周拙言往鄱阳湖奔去，而在湖边岸处有一角却是奇怪，靠近岸边的湖水里插着一根长的吓人的竹子，错了，应该是好几根竹子用麻绳接在一起，远远望去仿佛一条黑线从湖底串出拔地而起水面煞是怪异。

    更怪的是有一只花鲢鱼远远冲刺过来临近竹子便高高跃起，然后错开竹竿落到另一头，溅起一片水花。接下来，又从另一头高高跃起再次跳了回来，就这样重复着跳来跳去。

    却不想正当这次高高跃起时，一阵大风莫名袭来，这只花鲢鱼在空中便顺着风力歪了方向，远远的落在岸滩了，这一下摔的狠了，鱼嘴泛起了白沫，鱼身不停的抽搐，鱼尾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滩边的石子。

    周拙言远远望见吓得面色煞白，大喊一声“胖头”，三步并两步冲到花鲢鱼身边，却看这条花鲢鱼嘴微张，鱼身不停颤抖眼看是活不成了。周拙言赶忙捧着这花鲢鱼跑到湖边慢慢放到水里，手依旧托着鱼身口中喊到：

    “胖头怎么了，快醒醒，快动起来，别装了，再吓唬我把你炖了，要怕了就快醒来。”喊了半晌他却发现鱼越发无力起来，周拙言仿佛给人掐了脖子呼吸急促，心撞着胸腔似要冲了出来，他象是安慰着自己一样轻声道：

    “没事的，你一定没事的，你动一动啊胖头。”边说双眼边流下泪来，手却不敢移动一丝一毫，生怕一动这花鲢鱼便被湖水给带走了。

    不知道这样喊了多久，手托着鱼身多久，嗓子哑了，胳膊也酸了，却见那鱼儿微微抖了抖身子，离开手心游转开来。周拙言顿时浑身一松，一口气泄了下来，倒身坐在水里，先是一喜大笑道：

    “哈哈，我就知道你肯定没事的，胖头你刚才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真的活不成了。”

    才说罢，周拙言仿佛真的看到这鱼死了似的，后怕不已，脸色由喜悦变成大怒，破口大骂道：

    “你娘的，这次真的是吓死大爷我了，下次再看见你这样我干脆把你炖了吃了一了百了，要不然总有一天你还未死，我到先给你吓死了。”

    那花鲢鱼尾巴打个响水，吐一串水泡，前半截身子浮出水面，鱼嘴微张，竟发出七八岁孩童般的声音：

    “小言，我今日又多跳了半丈高了。”语气里竟全是欢喜，浑然不像刚险些死了一回。

    “跳跳跳，你就知道跃那竹竿，你不要命了？你知道不知道你刚从鬼门关走了一回？”才说完，一口怒气还未结束，周拙言脑袋一甩眼睛翻白疑惑般自言自语到：

    “你们鱼死了也是进鬼门关么？许是吧......我这是想什么呢。”

    他拍拍脑袋转头看那花鲢鱼还想破骂，却看见胖大的鱼头和鱼身满是伤痕，连鱼鳞都扯开不少，露出白红鱼肉，随着在水里游动渗出一丝一丝的鲜血，恍若人血一般，在湖水里晕了开来，红的让人心惊。

    周拙言心里又是一颤，不知道想到什么，神色一黯闷声道：

    “我是不该骂你的，都怪我不好，我的错，跟你讲什么鲤鱼跳龙门的故事，让你鬼迷了心窍。我还帮你插那烂竹竿，这一切全是我害的，怪我，都怪我。”

    那花鲢鱼绕着周拙言游了一圈，鱼尾安慰似的轻轻的一下一下的触碰着周拙言站在湖水中的小腿，发出童音道：

    “我不怪你的，小言，真的不怪你！我还要多谢你给我讲那么多好听的故事哩，让我知道这世上竟然有比鄱阳湖还要宽广的蓝色大湖，对了，不该叫湖的，是叫海对么？对，是叫大海，大海的水竟然是咸的，咸是什么滋味？还有那能飞天入海腾云布雨的神龙，对了，你说天空是什么样的呢，天空有水吗？有鱼吗？天空里是不是都是风，真想去看看呐！！！”

    周拙言一听，心里又是一紧，他压着嗓子着放缓声音，轻轻的说道；

    “我们不跳了好么？诺，其实这个大海也没什么好的，听先生说那里的水确实是咸的。而且又咸又苦，一点也不好喝，难喝死了，哪有我们鄱阳湖的水这么清这么甜，还有那龙也没什么好看的，我在画里瞧过的，龙长着两只角，像极了一只长了爪子的泥鳅，丑亦丑死了，一点也不好看，没你现在好看，真的！胖头，我们不跳了好么......不跳了！！！！我们就在这鄱阳湖多好，永远都在这，多好......不是么？？”

    一人一鱼沉默半晌，

    “不！！！！！！”那鱼儿孩童般声音一字一顿道：“我！要！跳！”

    “可是你会死的！你知道么？你真的会死的！你知道死是什么？”周拙言一手握拳头一手指着河滩边那些已然晒死的鱼干嘶声大喊道：

    “你不是次次都有这般好运气的，我不想下次来看见你和其他搁浅的鱼一样......一样死在这岸滩上。而且，而且，事到如今，我老实告诉你吧，那跳龙门的故事其实......其实是假的！！哈哈哈，真好笑，我是无聊骗着你玩的，却想不到你迷上都入了魔了！！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大海啊，龙啊这些虚幻之物。偏偏这你也信？你用你那鱼脑袋想想，好好想想，这天下如何能有比鄱阳湖还要大的湖，还什么和盐一样咸的水？会有么？傻子似的，这都相信，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我无聊编着故事逗你玩的，哈哈，你真是个傻鱼，白长了那么大的脑袋，这么容易就被我骗了，笑死我了。”

    周拙言疯狂的喊着，而后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却见那鱼儿没有预料中的发怒，只是轻轻的吐着起泡望着自己，于是越笑这声音越小......越小........渐渐停住。扑通一声，他忽的一屁股坐在湖水里，弯着腰把头埋进膝盖，双手抱膝颤抖着说道：

    “你真的会死的......会死的！！！你知道么？我自小就没有父母，你也说当初是你看我在鄱阳湖飘了一天一夜，便把装着我的澡盆顶到湖岸边才被阿婆拣到，我这才没有被饿死。我本不知道这人死，到底是如何滋味，直到前些年阿婆过世了，我才知道这死原来是极痛的，是极苦的，是让人想起便流眼泪不止的。乡亲们虽说是对我一直很好，但是我知道我对他们来说，我是不属于这儿的。我......我始终是个外人，我不想你也离我而去，你知道么。”

    说罢，周拙言猛的抬头流着泪哽咽着哀求道：

    “我们不跳了好么？龙门崖太高了，先生说足足有数百上千丈，而且还是逆水，你是绝对跃不过去的。即便是跃了过去，也不知道这变龙到底是真是假，从来就没人亲见过，连先生都说不曾见过，你做的这一切很可能都是徒劳的，这值得你赌上你的性命么？值得么？”

    那鱼儿听罢，略略定住，正当周拙言以为它听了进去，准备还要开口相劝时那花鲢鱼忽的轻轻说道：

    “值得......不管是真是假，我是一定会跃过去的......一定会的！！！”

    那细小的声音竟是说不出的坚决，说不出的肯定。

    周拙言不禁往鱼儿望去，只见那鱼儿本显呆滞的白目黑瞳忽然象明珠般晶莹剔透，又许是沾着夕阳余光的缘故，竟似乎渲染着七色斑斓的神采，周拙言忽然好象看懂了鱼眼射出的光芒，里面有一点点的憧憬和希望，又有一点点的毅然决然。

    “我是一定能跃过去的......而后我会变成龙.......我会长出犄角......褪下鱼鳞......我会架着云布着雨飞向大海.......然后一直飞一直飞.......飞向天空，去看看那天之尽海之涯。”那花鲢喃喃自语后接着又说道:

    “我自小就生在这鄱阳湖里，长在这鄱阳湖水中。倘若不是机缘巧合吞了那半粒道家金丹我肯定早就和其他同伴一样，不知葬在谁人的肚腹之内，就是死在这鄱阳湖水底又或者晾尸在这湖滩边。既然如此，既然早晚有这么一天，只要有一丝可能是真的，我便要去试试。”

    这花鲢鱼抬着头望着周拙言又道：

    “那日我吞了金丹后初开灵智时，恰巧有一位妖中大圣路过见到，便对我说了一番话。”

    “谁？说了什么？”

    “他说，我们妖族先天就不如你们人类，即便是修行有成，但无论飞禽走兽还是水族蚁虫，或被猎杀，或被驱赶，先不说数量已经越发变少，纵然是这苟且生存之地也已是不多。即便是侥幸能够存活下来的也是如履薄冰，度日如年，说不得哪日就被各门修士给抓了去。如此境地里，我们妖类唯有胸怀一颗进取不退之心方能拥有属于自己的一块天地。”

    花鲢鱼仿佛回想到那天情形，头望着蓝天语气向往道：

    “我自小活在这片湖水之中，离了这片水，我便活不下去了。就如你所说的井底青蛙故事一样，我不就是那只可怜的青蛙么？无论我如何的眺望，这湖水只是更大的一个井而已，我根本懵懂不知到底何谓自己的天地！小言，直到你给我讲的那些故事，我才认识到天地到底有多大，我也并非一定必须老死在这方水中的。既然这寿命终有穷尽，我更希望我死去时候是死在这我抬头便能望见的蓝天之上。小言，你知道么？我很是感激你让我找到了我自己的路，真的，我很感激，很感激.......”

    周拙言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于是沉默不语。一人一鱼就这样一个坐在水里，一个游在水中，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湖水渐渐变凉，依旧对视着，仿佛变成了这浩瀚湖景的一部分。

    不知又过了多久，突然周拙言立起身子，松开紧握的已经发白了的拳头，长呼一口气道：

    “是了，我明白了，我相信你是一定能变成龙的，先生教过我天道酬勤，这诚意，正心，便是先生说的儒家内圣之道，我相信你是一定跃得过那龙门的，老天定不会负你。胖头，我等着亲眼看着你变成龙的那日。只是胖头，你今日暂且别练了，这月我便把这个竿子四周的湖滩挖深些好让湖水流进来，这样下次你便不会再落在干滩上了。”

    那胖头鱼听罢也欣喜了起来，松了口气似的连吐一串水泡道：

    “那再好不过了，还是小言你聪明，这样我也不怕再撞到我脑袋了。只是你记性不大好，我跟你说了不下百遍了，不要叫我胖头。”

    周拙言听了哈哈大笑：“你脑袋本来就是比身体大的多么，不叫胖头叫什么？我到是好奇等你变化成龙那天是不是也是个胖头龙？倘若真是如此那可就奇了，这可没有母龙肯看上你。好了，先如此说了，我还得赶回去把先生布置的功课完成，我们明日再见。”

    说罢他转身往家里方向跑去，才跑了不久却听见他远远的又传来一句：

    “记得在帮我多找几个红尾虾的巢穴来，我过几日再来网啊......啊......啊！”这啊声在夜晚四处回荡着，回荡着，惊起无数正打着盹的飞鸟，一散而空，留下这胖头鱼犹在自怜自哀：

    “我的头真的如此大么，这却不好办了，得想个法子减一减才行，否则日后真变个胖头龙却是不好看了。对了，还得赶紧让小言找他先生给我取个威风点的名字，不然纵然是变成龙了，却总被叫着胖头可是不雅。”

    说完鱼身往下一探，扭动几下，转眼便消失在湖水中，只留下几圈涟漪在月光下慢慢的扩散开来。夜幕中远处传来一声声归舟渔歌，这四周的芦苇荡也随着微风轻轻的摆动着，似在微笑又似在感叹着这对人世间少见的异类朋友。

    这正是：莫言妖鬼皆异类，只问尔心几分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