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寺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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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浑然不觉

    人性就如此奇特,有些事情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旁人给出一点意见,再多补充几条虚实变幻的细节,就会让其心理产生变动。

    比如自己本来对这些事知道一个大概,但有个所谓的“好心人”过来,告诉你其中的一些情节,人的第一反应往往是倾向于相信对方所说的,因为并没有别人和他这么说过。

    此刻,冬川的头脑里嗡地响了一声,他倒是从来没有站在这个角度考虑过问题。岸芷向来说其一,不说其二,从来不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完完整整地描述给他听。的确,她提到过两个朋友,以及其自相矛盾的说词,但之后的事呢?之后是见了面,然后?

    没有然后,岸芷自己也不知道然后。

    他的眉头紧紧地皱着。如果从这个层面看,岸芷也算是来无影去无踪,不可不谓之神通广大,能够解决掉两个老道的“朋友”。想必这也正是兑夫人的暗示。

    冬川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背上的裂口,都多少天了,还没有好。现在好像又更加深了一些。他的心中逐渐感到苍茫起来,无法辨认真伪。

    岸芷知道自己是哪的人,喜好些什么,性情如何,但自己呢?对她事实上是一无所知的。她为什么来到水月寺,在这里隐忍地做着搬水缸的活,却一次又一次逃脱变成果子的命运。真的是随机使然?还是有其它更深层的原因?

    时间是如此之紧迫,容错率极低,而且河边的风是如此之冷。他抬起头,看到兑夫人涂的很深的酒红色唇膏。

    对女人而言,年轻的时候很多喜欢月季色、粉色,还有西柚色,看上去各有各的清纯,好像春天里的百花香,又好像阳光里摊开的田野般充满活力。等上了一定的年龄,然而却没有老去,仍然有些姿色的时候,酒红色不失为一种选择。它是如此之深,又如此之诱人,好像酿成的美酒般浓厚。

    冬川摇了摇头,自己不一定是喜欢成熟的女人。凡事总有个因果,但不在这里。岸芷的确年龄比自己大一些,但那只是岁月,而不是成熟度。

    她是清澈的,虽然如此神秘,但还是清澈见底的。

    但眼前?他有些疑惑。

    “并不是要求你做些什么,而是让你好好想一想。”兑夫人嘴角浮起一点笑容。“如果你缺一些,我这边恰好有一些,或者我们可以合作。”

    如果岸芷此时在的话,她听到“合作”二字,会生出很多厌倦。处在弱势的一方并没有任何谈条件的资格,她和旁人“合作”这些年,做的全是喂功的工作,关键性的好处都是别人的,自己连汤都喝不到。所以这种合作有什么意义?无非是让人做事而已。

    然而此刻,虽然冬川涉世未深,没有太多的阅历,却也知道自己的手中并没有上好的牌,足以让水月寺的前几号人物和自己交换。

    “我想,并没有什么能够合作的。”他终于老老实实地说。

    兑夫人深沉地笑了笑,对方愿意承认事实,就迈出了合作的第一步。

    说的是真是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告诉了冬川一些他想知道的事情,从而扰乱了对方的判断。

    而且,更重要的是,对方是一个男人。如此以来,则又回到她所擅长的领域,以柔克刚。

    她转过身去,看着河面,迷惑地说。“你知道的,表面上看我是水月寺的三号人物,仅次于你可能最近见到过的那个男人,以及随夫人。实际上,这个位子并不稳固,时刻都有被收回去的可能。”

    “哪有稳固的位置呢?”冬川不以为然,“你告诉我,我也很想知道。”

    “但是男人和女人是不同的。”兑夫人的耳坠发出光,她温柔地说,“而且我已经到了这个年龄,如果在二十年后,才想起来要人走,那是公平的事吗?”

    “当然不公平。”冬川此时有些同感,“我们是新来的,倒是无所谓,你在这里二十年,的确不能说走就走,前功尽弃。”

    兑夫人点点头,“你说的不错,也很有同理心,所以我并不想就这么束手就擒。”

    “那你想怎么办?”

    “很简单,有些事我并不能亲自出面,但你不同。”

    “可是,他们都见过我。”冬川坦率地说,他并不能假装这里谁都没有见过面。

    “不要紧。”兑夫人妩媚地一笑,“披上披风,谁又能认出来谁呢?”

    冬川没有说话,他还不明所以,不知道对方到底想要做什么。

    女人要求男人做事,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只要做出柔弱状,加上眉目之间还有几分触动人心处,就会让人不忍拒绝。如果她不是用的这招,而是指手画脚,冬川定会立即跑掉。

    所以兑夫人的老道之处就在于,她本来身居上位,却是以一个柔弱无助的形象出现,反其道而行之,让冬川感到自己是可以有所贡献的。

    此时河面波光粼粼,光线照过来,带着一点沉淀感。

    人是需要同伴的,但有没有同伴,但凭心境。如果一味地对外要求,久而久之,就会形成对人要求过高的举止,让人望而生畏。此时,冬川不知为何,他感到有些形单影只,一时之间感到有个支撑也是好的,虽然不知虚实。

    而兑夫人有一个特有的本事,她虽然拿到很多的好处,很多的牌,但在明面上的确对人很客气,相当的客气。从来不会拂旁人的面子,这只是其一;其二,在用人的时候,会显出比往常十二万分的尊重,所以此时,冬川那久不得满足的成就感在这里竟然一点点找了回来。

    他凝望着兑夫人的脸,的确,这是一张四十多岁的女人的脸,可以说接近五十岁。但如果保养的好,说是三十多也没有太多关系。此时那眉目之间,正缓缓地盯住他,莞尔一笑。怎么办?他不知道怎么办。

    但那只手已然伸了过来,极其柔和。耳坠也闪着光,上好的耳坠,硕大的珠子。

    所有的一切,都闪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