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汉山此刻十分空旷，有种莫名的情绪升起。

    有道是物极必反，又称“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如果呆在这里不是很自在，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多呆一会，感到平常即可。

    岸芷现在知道为什么要让自己位于第五层，风地观。她本来以为这里和其它层并没有差别，但爬上去才知道，如同一座假山般，里边有一间很小的屋子。就在几个罗汉的身后，有一道缝，走进去就会看到。

    屋里很安静，有一道深色的蓝黑厚布窗帘，拉起来就看不到外边，不然轻而易举就可以俯瞰山脚。岸芷突然意识到那天晚上他是如何看到自己，就在此处。

    原来就在两个罗汉的后边，隐藏着一个桃花源般的小屋。她好奇地走进来，看到里边有一个小木桌，上边放着画着荷花的水罐，还有一盏橙色的小灯。拧开来，屋里充满着温和的光线，在神秘的罗汉山之中，竟然有如此温暖的地方。

    此时，不知不觉中，岸芷放下心中的不安感，她逐渐有些放松起来。虽然外边还有诸罗汉像，让人不太踏实，但门缝旁边的两个，却好像门神般守护着这里。只要不去想之前会动的五个大佛，这里有一种让人莫名地感到熟悉的氛围，像个遮风避雨的港湾。

    桌上还有清澈的玻璃杯，以及竹子雕的笔筒，屋里虽然不大，却处处透出工整。她仔细地看着小木桌，上边还有很多的书，练字的书法帖。

    谁想得到呢？人是如此之复杂。既会把最普通的人变成果子，又会仔细地生活，有耐心地沉淀自己。她随手拿过一本书，翻开一看，却是深远的古籍，讲究的就是一个为而不恃，功成身退。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她反复揣摩着这几句话，其中的意义不言而喻。万事万物，如同月几望，将满未满的时候是最好的。水满则溢，要在达到顶点的时候及时抽身。

    既然如此，他为何还要如此这般？

    岸芷摇摇头，他知不知道自己所做的和所想的之间似乎有些南辕北辙。这本书里追求的是不争、为无为、知足。

    “咎莫大于欲得，祸莫大于不知足。故知足之足，常足矣。”

    但她随即想到，会不会是因为对方也有归隐的念头，所以才反复看这本书？书已经有些旧，边都卷起来，但是看得出来，他是个很仔细的人，桌上既干净又有条理。

    岸芷在屋里随便走走看看，她现在已然感到很自在，里边的一切都有种特别的熟悉感。可以看出来的是，里边虽然什么都有，但没有储存太多的食物。如果自己来安排，就会把里边放个米缸，再准备些蔬果。

    但是没有锅的话，要这些食物有什么用呢？还不如放一点罐头，记得以前有美味的辣子鸡罐头，味道相当不错，虽然已经有好几十年都没有吃到过。

    屋里还有一张床，里边也是干干净净的，放着两床毛巾被，橙色和绿色的。不错，如果想要归隐，未必一定要在山涧之中。有道是大隐隐于市，不管是山中，水边，还是闹市，只要心境对，哪里都是合适的。

    碰到心有灵犀之人，也莫过于此，哪里都是好去处。

    她又在屋里走了一会，几乎把所有的东西都细细地看过一遍。只是没有什么需要自己动手做的，虽然此时是下午，但屋里的光线却有些黯淡，岸芷拧开灯，看着橙色而暖和的光泽，发了一回呆。

    水罐里也有热水，还有热茶。她在考虑要不要泡上一杯，虽然之前不管是热汤还是热饮都让人如此之防备，但她的内心深处，却莫名地相信这里的一切，认定这个男人并不会对她出手。不然几次三番，并没有让自己身陷困局，反而随时准备出来相护。

    她泡了一杯热茶，慢慢地喝了下去，然后就在桌边，隐约感到些困意，沉沉睡去。

    清水河边，冬川漫无目的地走着。

    河流里冒着寒气，往日蓝绿色的水面此时却是越来越清澈，这也是冬天的迹象。如果在春天，小河里的水就会汩汩流过。

    他的脸上不能再有泪水，不然就会凝固，如此一来倒是太冷。怎么办呢？冬川此时从未如此之深刻地认识到自己和岸芷之间无法忽视的差距。

    年龄是一方面，虽然岸芷因为没有太多的心机，缺乏必要的老道，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个五六岁，但他们之前的年龄差距却是真实存在着。除此之外，他是本地人，但岸芷是从哪来的？从来都没有听她说起过。

    最重要的是，岸芷其实是发自内心愿意留在罗汉山中的。他也是往外走了很长的一段，才悟道这个道理。虽然要搭救自己也是一方面，但看岸芷的眼神，她料定对方不会对她出手。

    她是情愿为着那个男人留下来的。

    冬川想着，脚步却是越来越慢。河水没有流，寒风吹着他的耳朵，岸芷也离她越来越远。

    不，应该回去。

    但他很快想到，回不去。如果对方是罗汉山的主宰，那么也是水月寺的实际掌控者，怎能指望再次在其中找到立足之地。

    但如果不回去，岸芷是不是就永远留在那里。

    这是她真正的期望。不，冬川摇摇头，他有些莫名地烦躁起来。

    从未如此眷恋过如此清冷的气质，清冷的女人。为什么一开始没有认识到自己的感觉呢？开始得太晚，还是说，从未开始过？他现在回想到最初看到岸芷，她在晚风中默默地做着旁人不屑于做的事，不加修饰，却有别种的清澈感。

    看来，一个人意识到自己喜欢哪一种的，往往需要经历很长的一段时间。并不一定是用排除法，而是突然醍醐灌顶般恍然大悟。

    他慢慢地走着，直到看到前边出现一个修长的身影，好像在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