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很快地对望一眼，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

    “可能自从我们走上台阶，就触碰到哪个开关，总之，就算那几道门消失，也不是大不了的事。”冬川故作平静地说，“你还要不要和我一起爬上去看看？”

    岸芷不知道为什么冬川一定要上去看看，但她知道自己上次来，也是这么想的。既来之，则安之，既然都走到这里，没理由返回，然后又期待着下一次探究。

    正确的作法是，来到这，就一鼓作气地往前走。

    “当然，没事的。”她轻轻地说。

    冬川大受鼓舞，他恨不得看到她的眼里去。岸芷不自在地把视线移开。

    “看这山有八层，也验证着‘坤’的数。”

    “我想。”冬川思考片刻，“如果从第一层开始算，依次为天地否、泽地萃、火地晋、雷地豫、风地观、水地比、山地剥、坤为地。”

    “这些都是卦象。难道罗汉山的秘密，就是隐藏在基于坤卦的诸象之中？”岸芷想到，“是不是因为第一层是‘天地否’，天地不交，所以门才会消失。”

    上九，倾否，先否后喜。

    物极则反。

    冬川拉着她，又回到开始的第一级台阶。果然，回首望去，那四道门又缓缓浮出地面。

    “由此可见，否卦自有道理，它正是罗汉山的开始，那就是始于闭塞。”

    他们此刻逐步感受到山中的博大精深，踌躇着要不要踏上第二层。

    “泽地萃。”

    他们靠在台阶上，好像听得到耳边呼呼的风吹过。

    岸芷有了一个主意，“这些卦象描述出罗汉山打造的逻辑。首先，天地否，天地不交。这些人从各地来到此处，第一步要做的就是逐渐去除他们的意识，从而在搬运水缸、厨房或是炼丹房的活中一点点地麻木起来，只知道埋头做事，没有太多的分析；第二部，泽地萃，荟聚在此。以长生丹为诱饵，源源不断地吸引着不同的人，然后试图把他们聚成一粒粒的不老丹。”

    “第三层，火地晋。如果没有人拔出同列，始终无出头的机会，就不能吸引到足够的人。所以，罗汉山或者水月寺也会选择一些人，比如随夫人、兑夫人之类。”岸芷看着冬川，她对相关古文的知识是有限的，但却试图感知着这一切，其中的来龙去脉。

    “我来说吧。”冬川很自然地接过去，“第四层逻辑，也是最关键的一层，因为此处开始涉险，雷地豫，雷出地奋，顺以动。‘冥豫成，有渝无咎。’因此，在水月寺中的用餐极尽俭省，就是为了避免过度的吃喝和沉浸于享乐，从而误了大事。所以，他们势必会以一个虚伪或是修饰后的外表出现。”

    “障眼法。”岸芷想到无论和气的随夫人，还是装饰般的兑夫人，都是一个虚幻的意象。

    她突然想起那个稳沉的身影，对方那种独有的稳沉，可靠感，是否也只是一种修饰，一个最大的烟雾弹。

    “对，因为他们不可能说，来吧，这里是险恶的，有着无处不在的陷阱。如此一来，世人皆望风而逃，谁还会来到这里，稀里糊涂地变成果子。”

    “到了第五层，风地观，也是其中的画龙点睛之笔。”

    “观我生，进退。”

    “观我生，君子无咎。”

    “观其生，君子无咎。”

    “所以在此地，凭空建起一百六十八个罗汉，以观众生。”

    “真是奇特。”冬川不自觉地皱起眉头，“这到底是个君子，还是个小人呢？”

    “此话怎讲？”岸芷正想着心事，听到对方说的话，又被拉回来。

    “以此‘观’字看，整个罗汉山是自恃颇高的，或者说，其背后的人，也不无观民之心。但从最终的途径看，他是要把果子给络绎不绝地修炼成所谓长生的丹。运用无辜的平凡人滋养自身，达成自己的目的。所以这是个矛盾的统一体，一时之间，难辨真伪。”

    “这倒不难解，本来事无绝对。”岸芷平淡地说，“我最信奉的一句话就是，‘物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

    “西汉时外戚专权，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其中王莽以‘周公再世’的恭俭做派颇得人心，他一再推辞对自己的封赏，还带头捐赠田地和房屋给饥饿的灾民。但之后却成功篡汉，成为西汉两百年来，诸多出类拔萃的外戚中，唯一一个最终使宗庙改制。连王安石都写道，‘王莽谦恭未篡时’，如果那时便褪去，所有人只道他是匡扶汉室的周公，谁知道以后的事呢。”

    “你是说有可能罗汉山的出发点是好的？”冬川有些困惑，他到底不是学历史出身。

    “我没有这么说。”岸芷是个较劲且精准的人，她指的是事物之间都是相互转化的，就好像损卦之极，却是真正的‘弗损’。

    “对了，是说刚才还有一个点忽略掉。”岸芷就是如此这般记性不好，她往往在疲倦的时候，顾得了东，顾不了西。所以一次只能做一件事，说一件事。

    “上次听到有的提到‘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让那些有利的生物繁衍下去，生生不息，而另一些弱小的却被迫淘汰出局。如果对方是这种想法，那么一切也有了解释。”

    “会有这种可能？”冬川有些疑惑，但他的确想到，很早以来，在镇上，或者说，无论在哪个地方，都是最出众的小伙子、最美的女人往往有最多的选择权。从而一代一代传下来。人们的美感尽管不同，但好恶类似。你发自内心觉得好的，他也认为很好。从命局来看，那些地支汇聚子丑寅卯桃花星的，自然是人见人爱，毫无疑问，只要有一颗，就近似于万人迷。

    冬川更加疑惑，他隐约感到不无道理，但后背却有些凉意。

    “这是没有意义的事。”半晌，他慢慢地说，没有解释“意义”指的哪方面。

    “说得很好，但我不是这么想的。”山上一个人慢慢地说。

    他们心里一惊，转过脸来，只听到对方说，“本来我还想听你解释水地比、山地剥、地为坤，但现在不想听了。”

    岸芷抬起头，那个心中无数次念及的身影缓缓出现在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