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他们并没有互相看到对方的存在，却在心里留下一丝痕迹。

    岸芷跟在冬川后边，往罗汉山走去。

    “元、亨、利、贞。”这有四道门。

    冬川径直从第一道门中走过去。

    “为什么是‘元’，而不是‘亨’？”岸芷不解地问，她到现在还记得自己那天过来，光是从哪个门进就踌躇再三，拿不定主意。

    “因为万物生于始，从混沌的角度理解，‘元’更加准确。再者，先有元，然后才能有‘亨’。没有开始，那就什么都不是。”冬川轻描淡写地说。

    岸芷几乎对其开始肯定起来，但瞬间想到，也许是因为知道的少，反而不容易犹豫，会更加简单地做出决定。

    在她的眼里，冬川始终还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满脸的朝气。不过，有对方在身边，还是要好很多，因为至少可以一个一个罗汉地看过去。如果只有她自己，恐怕不敢如此惬意。现在，分明是感觉到有人在身边可以随时托住，所以可以有个退路，想事情也更加自在些。

    他们此时已经站在罗汉山下，冬川随意抬头看，感到莫名地熟悉。

    “这个地方我好像来过。”他不经意地说。

    “怎么会？你不是刚来水月寺不久？”

    “人是有记忆的。”冬川小声说。他指着罗汉山，“我们上去走走。”

    岸芷还是愿意跟在他后边，更加有安全感。屋里有些黯淡，只有淡淡的一束光从头顶上的琉璃瓦上射过来。

    他们默默地走了一会，就在第一层，冬川突然说，“看，有十六个罗汉。”

    “对。”岸芷感叹自己第一次来，当然没有能数一遍一层有几个。现在回想起来，即使不能爬到山巅，知道一层有几个也是不错的事实。

    但那些脸还是不能细看。表情总是很细腻，很难想象这不是真的。

    她现在已然对冬川的沉着冷静有着新的认识，几乎没有感觉上的大开大合，只是有条不紊地从一个罗汉走到另一个罗汉面前，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的表情。

    “别盯得太紧，如果对方眨眨眼，够你喝一壶的。”岸芷心想道。

    “总计一百二十八个罗汉。”冬川突然说。

    “还没有爬完整座罗汉山，你怎知道？”岸芷有些困惑。

    “一层十六个，一共八层，所以算出来一百二十八个。”

    岸芷感到自从站到罗汉山的门外，她的头脑就不能飞快地转。此时冬川带来的虽然不是稳妥感，却也有一种特有的平静。对方不仅在这方面颇有学问，而且能举一反三，反应快，实不可多得。

    “一百二十八个，那又如何？”她突然想到，很多事情的设定，从古时候开始，都讲究一个规矩。比如祭天时，无时无刻不在突出九这个数字。不过在这里，出现频率更多的却是“八”。

    “为什么是八而不是九？”她忍不住自言自语。

    “很简单。”冬川很快地看了她一眼，“因为九是天数，八是地数。”

    “所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如此说来，罗汉山却是因地制宜，为着‘坤’而生。”岸芷心中深以为然，因为如果是读规划专业，就知道首要在于根据所在区域的特质，进行一个基本的定位划分。比如有的城市连年内涝，就要修建成海绵城市，无处不为着排水而打造；而有的城市需要活力，就要在街区不停地设置咖啡馆，或是转角商店，街心公园，让人们驻足停留；还有的城市需要基于交通进行规划，那就把专注点放到道路上。

    现在，罗汉山既然是为着水月寺而生，而水月寺的主旨在于炼丹。土生金，戊土在中部正得时令，因此罗汉山中时刻突出一个“坤”，或“艮”，这也是八卦中仅得的两个土象。

    乾兑离震，巽坎艮坤。

    由此可见，罗汉山就是以艮和坤而建。

    “冬川，你知道的不少。”岸芷夸奖道，“我很少能见到有人在这方面如此有条理，而且如此渊博。”

    “哪里，还差得远。”冬川极为谦虚地说。看来，坤卦所倡导的特质，无论是“含章可贞”，还是“括囊，无咎无誉”，都被他实践得很到位。

    他突然说，“岸芷，你还害怕吗？不要怕。”

    “刚来的时候，看到这么多的罗汉像，的确有些不自在。”岸芷也承认这一点，她的胆子并不比别人大。

    “但是他们不会伤害你。”冬川认真地说，“既然是根据坤卦而建，坤的特质在于承载，在于包容消化一切，因此，罗汉山不会对任何人出手的。”

    岸芷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说归说，如果哪个罗汉真的面上表情一动，比如眼里流出一缕光，她还是不能想象。

    但她随即想到，防人之心不可无。炼丹房包容消化了如此多的果子，转换为一粒粒仙丹，这并不是让人情愿的事情，那又该如何解释？

    他就在山上呆着，听得到山下两人的说话声，脸上不自觉地显现出复杂的神情。看起来，来人对相关古文典故的把握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现在可真是进退两难，并没有退路可以走，如果对方坚持要爬上山来，他也没有想好要如何应付。

    不知来者是半个同道中人，还是对手。不，他在这里暂时还没有碰到过对手。

    但谁知道呢？

    屋外刮起了大风，十二月，本来就是寒风料峭的季节。

    “岸芷，你如果害怕的话，就在这里呆着。”冬川又在仔细地看她脸上的表情。

    她感到有些不自在，对方凑得太近，这是其一；其二，如果自己呆在这里，只会越来越紧张，听得到心跳声。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冬川有些犹豫，“我还想爬到上边去看看。”

    “难道每一层的罗汉有什么不同？”

    “或者有，或者没有。数量上没有差别，但总要看过一遍才知道。”

    他们往上爬去，岸芷随意回头看，却惊觉来时的四个门竟然全数消失。

    “怎么会？”

    “你注意看到刚才的那几道门？现在都没有了。”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所谓。

    岸芷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瞬间，冬川却顺势拉住她的手。

    “不要怕，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