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寺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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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十二月的罗汉山

    每个月的月初都有很多事情要做,同理,每个月的最后一天也是。

    需要在一个本子上写下对于近期的展望,未来的跟进,以及最近要做的三件事。明天就是十二月,一年的收尾必需简洁有力,要有新的突破。

    他摇摇头,打开面前一盏橙色的小灯。很长时间以来,有人分担是奢望,大概率只能自己面对。冬天太冷,手背上不知几何起划了一道口子,加上冻得胡萝卜般的手。虽然不做事,但总会有莫名的理由有个痕迹。

    十二月是个迷茫的季节。如果说二月满载着希望,冬去春来;六月带着无尽的热情,暑假拉开序幕;那么十二月就是储藏的季节。一年的休止符在于十二月。有粥吃粥,有饭吃饭。今年收成如何?他想不起来,还没到时刻,只是带着几分疑惑地看着面前的一切。罗汉山,最稳妥的罗汉山,此时也竟然如同一个幻影般,影影绰绰的,如同做了一个梦。

    他不能指望随夫人或兑夫人。随夫人有跟不上的时刻,兑夫人也是。最多只能是他自己掌控着把事情做出来,然后有一帮“稳固的”簇拥者。他对随夫人和兑夫人唯一的要求,现在想来却是忠诚和稳定。虽然水月寺中暗自以高周转著称,但无论如何有一帮稳定的支撑还是好的,让人放心的事。

    在“谁来做事”和“换人做事”之间,总会有一个平衡点。虽然现在,他一时之间也拿不准平衡点在哪。每季炼出来的丹就那么几粒,总是这几个人吃到口里,旁人只有张望的份。当然,更多的人是不知道的,只是用长生仙丹把他们钓着,如同系上一根萝卜在眼前。长此以往,总会有人质疑的,会什么总是这几个人。

    不然呢?所以要在他们发现以前,或者说领悟到之前,把盘子转起来。高周转,高淘汰率,新来的充满希望,只是以为前辈不比他们更用功,或是更有运气。

    他摇摇头,一个带着清气的身影却莫名掠上心头。

    是岸芷吗?

    岸边的香草,不知是属于哪个季节的。他起初并没有细想,那天在罗汉山,不过是一时之间觉得有趣,如同看到故作老成的青涩之人,试图解开二十多年来积累在山中的秘密。

    怎么可能?一夜不成夏。不过他自己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竟然不多作计较,放其一条生路,如同“比”卦中的网开一面。

    “有孚比之,无咎。有孚盈缶,终来有它,吉。”

    “比之自内,贞吉。”

    他的心抖了一下,不知是哪里出了想不到的漏子。很长时间以来,还没有来得及想象过早上有人做好喷香的早饭,然后用托盘端过来,两个茶叶蛋或者水煮蛋,一小碗皮蛋廋肉粥;或者几只牛角面包,一大杯咖啡。当然这是英式的早餐,但美食是没有界限的。

    “我在想什么呢?”他胡乱想到,意识到自己有些惆怅,好像有些未尽的事情,放在风中。

    然而,此时他抬起头来,却迷茫地看到有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进来。年轻的男人,就是那天中午吃饭回来在大厅中看到的人,身材挺拔,带着青葱特有的朝气。但后边跟着的不是岸芷还是谁?

    他忍不住盯着看了一会,直到确认两人之间有没有眼神接触,然后把头偏过去。

    够了,现在他半点也不想多看。

    这是怎么回事?按道理讲,本来这两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不能对他的世界构成威胁。不管是随夫人还是兑夫人,都可以像捻一只蚂蚁般从容不迫地出手。

    更不用说他自己多年历练,不断调整,一天比一天更老道稳妥有加。

    但总会有些事情让自己没有防备,或是疏于防备,他突然想到,是不是只有在得不到,或是似是而非的时刻,才会心有不甘,或是意识到真正的感觉所在。

    他摸着手上那道口子,感到有些深刻。再一次看到岸芷,好像满山遍野的柑橘树上开的小花,初看貌不惊人,但却回味不尽。

    不,他摇摇头。这是没有出路的。罗汉山乃至水月寺的规矩是他定的,几十年来,从三十多岁的老成之人到五十多岁,年华渐退,所有的心力荟聚在此。岸芷既然不知为何来到这里,不管是好奇心也好,还是长生不老的欲望使然,都势必要守这里的规矩。

    她没有出路,事实上。没有出路就是最后的出路。

    他现在竟然有几分伤感地想到,不能为着岸芷而改变所有的规矩。他已然改不过来,注定的事,没有办法更改。

    但心中另一个声音却在质疑,能不能把她留下来,以兑夫人的方式?

    不,她们是截然不同的。他只需一眼,无需多看,就能清楚无误地分辨出,谁和谁是一种类型,而岸芷却是另一种。她势必不会接受以这种途径停留。

    那就放她走?

    他的双眼不能控制地盯着山下的两人。固然君子有成人之美,但他这几十年来风雨变幻,早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个君子。

    岸芷走在山下,心里突然没来由地一惊。她自是不知道,山上有人用热切的眼神,一遍又一遍地揣测着她的结局。

    如果碰到那个人,待会怎么解释?她想到这个点。能告诉对方仅仅是因为冬川想来看?但是,这几天过去,很多最初的定义发生改变。她并不知道那人是罗汉山的守卫者,还是主宰者,抑或整个水月寺诸多的烟雾和手法都是对方所为。

    虽然,她已经认识到了这一点,但只是字面意思,并不是实质性的。实质性的就是,她本该由此产生深深的恨意或是反感,但现在竟然波澜不惊,好像从来没有听到过。

    听之任之。

    她的注意力完全放在自己无边的心事上,很自然地忽略掉冬川的存在,并没有意识到,对方自从进来以后,就是轻车熟路,带着彻底的熟悉感。

    当然,她也没有注意到罗汉山上那深邃的湖水般的眼神,已经盯着她看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