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寺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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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知止

    河水上满是寒冷的冰,水面几乎一动不动。

    岸芷知道,她不能犹豫太久,在这里搁置的时间越长,变数也就越多。自己那几下三脚猫的本事也只能应对没有准备的人,水月寺再多来几个,根本不是对手。

    业余和专业级的,其间自是隔着几条鸿沟。而且,杜荷总是个老道的人,对方如果想出来办法,也是极大的风险。

    风险,她现在并不愿意想到这个词。做什么没有风险?如果在漫长的盘整期,自然风险全无,但那可能是一个月、一年、两年、三年,或者十年,没有丝毫的变化。

    然而,如果让对方把这壶汤喝下去,固然可以第一时间看到变成果子过程,获得第一手的资料,身临其境般。但岸芷不是这种人,远远不是,她不能想象自己眼睁睁一步步成为之前最痛恨的,踩着旁人走上通天长梯的人。

    不,当然不是。几何起,她还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少年心事当拿云,谁念幽寒坐呜呃。”

    虽然这些年蹉跎太久,抱负早已不再,但她本质从未变过。

    河边的风呼呼地吹着,冻红了耳朵。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岸芷把壶的盖子打开,对方一动不动地盯着,生怕喝下去,领略一下水月寺的特色所在。

    但她的脸上却是很平静,波澜不惊,把汤径直倒在石头上。瞬间,一块石头消失,只变成一个很小的固体,如同一块矿石般晶莹剔透。

    “可惜了这块石头。”岸芷惋惜地说。

    杜荷没有反应过来,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似乎都不在掌控之中。“你为什么不让我把汤喝下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这难道不是最稳赚不赔的事?

    “没有意义。”岸芷摇摇头,“你走吧。”

    她并没有打算问对方任何问题,或是以此为要挟拿捏着从其口中套出更多水月寺的秘密。纵然,杜荷手中可能过成百上千的果子,这种核心的事不可能换不同的人做,人多口杂,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但她不能问,任何人多少都有个逆反心理。所谓欲前先后,欲左先右。杜荷当然心里清楚很多细节,那是别处都半点不知情的。但是,一则,自己和对方并无过硬的交情,如果旁人故意把方向说反,造成极大的混淆,反而对自己的判断是一种干扰;其二,如此一来,就成了标准的拿捏,她被人如此这般搓扁揉圆的时间已然太久,绝对不能被潜移默化影响到。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杜荷感到难以置信,就这么轻易放过?但突然也想到,如此一来,却回不了水月寺。兑夫人和随夫人自是忌惮自己知道的事太多,而且这一次留下败笔,却是无论如何过不了关。却是功亏一篑,自此水月寺无论哪一步成果都和自己无关。想到这里,她凛然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岸芷,我是不会领你这个人情的。”

    “没事,我也不欠你的了。”岸芷想到自己不知从哪个北方人那里学到“没事”二字。既不善于问话,也不善于接球,反馈。也就是说,不能从接发入手,只能靠自己的心去分析。

    她打算转身离去,为着妥帖起见,并没有给杜荷解开。但想到河边寒风太冷,一时半会没有人,对方着了风寒却是“我不杀伯仁”。

    想到这里,就算只身犯险吧,这一路疑团层出,艰难险阻,类似的事情不差这一件。

    岸芷走过去,还是解开,并没有看对方的眼睛。

    待她往回走的时候,杜荷在后边叫住,“等一下。”

    岸芷停住,没有回头。

    “留意你周围的人。”对方突然说,“只能说到这了。”

    河边的风呼呼地吹着,岸边的芦苇丛里露出一双深沉的眼睛,一切尽收眼底。

    她继续往前走,并不需要问杜荷要到哪去。从此以后,这是和她不相干的事。别人的打算,问得越少越好。

    自然,她没有注意到芦苇里的眼神,不然就会知道,对方目不转睛地盯了很久。

    周围的人?是谁呢?

    岸芷决定把这个疑问交给自己的潜意识,不作多想。

    她迷茫地抬起头来,看到天空飘起大片大片的雪花。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先是中午吃饭的时候,和桂枝各自别过,并不需要多问对方要到哪去;接下来,河边却是与杜荷之间几乎翻脸。虽然最后结局是自己卖了个人情,但哪里还有半点情面可言。仅仅是因为自己不想成为最终出手的人。

    岸芷惆怅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可能,到现在为止,没有沾上一点扼杀旁人的命运,这是让人感到平静的所在。不然,夜夜难以安眠。

    当她走进大桥的时候,站在桥头,回望一下水月镇,却是如此之平和。摊子上的烟,卤豆干锅子里的热气,还有茶叶蛋的清香,两块的茶叶煮出来的和一百多煮出来的似乎也没有太多的差别。以往发生的一切,似乎不见踪影。

    “人生而平等。”突然一个念头掠过。

    她不知自己怎会在瞬间想到这句话。也罢,如果一切事情能圆满解决,她并不介意在这里终老,一点也不。

    芦苇中的那个身影又等了会,直到四下没有人,才走出来,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本来,中午吃饭的时候,他也是一眼注意到岸芷,紧接着跟着对方走出来,保持着一个若即若离的距离,看到她遇险,几乎想要出手相救,但还是忍了下来,想看看如何面对。

    看一个人如何处理事情,面对困境以及所有让人不自在的情境,是最深入了解人的方式之一,并不需要相处几年,也许,这几年什么也不会发生。

    但他很疑惑,看到对方那招“左揽雀尾”,虽然看似轻松,却起到神效,想来是另一边的人长久以来的胜算带来的钝化所致。有没有防备,有没有足够的机警,效果是完全不同的。

    现在,他更加疑惑。岸芷突然间占了上风,但并没有多问一个字,也没有从这莫名的上风中得到任何乐趣或成就感,只是无边的惆怅。

    那么,她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到底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