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杜荷把袍子拉开一点，原来手里提着一个很精致的保温壶。

    “正巧。”她慢悠悠地说，“刚才去镇上办点事，看到有煮得很好得萝卜老鸭汤，就买了一点，你要不要尝尝？”

    岸芷的头轰地响了一声。首先，今非昔比，自己比起刚来水月寺中，这段时间虽然没有几个月，但众所周知，四季度往往会经历三个季节，从夏天到冬天，这期间有太多的事情发生。她已然能够准确无误地知道热饮、热汤背后的真实效果，就是为成为果子打开一扇大门。

    其次，水月镇地处中部，饮食口味和长三角相去很远。就算是人们往来迁徙得多了，吃的惯的大多是西南那边的风味，外来的几乎只有川味馆子才能扎下根来，哪里会有吃鸭子汤的习惯？水月寺另当别论，那的厨房什么地方的人都有。但说到镇上，但凡要有起码的盈利的餐馆，都不会冒险做什么老鸭汤。

    不然，试看那些馆子的招牌吧，卖的动的无外乎爆炒鳝片、泡椒肚片、泡椒小炒肉、农家小炒肉，小吃也是萝卜饺子之类。她并没有在这里喝到过一滴东部的汤。

    “不用，你自己喝吧。”岸芷此时想到河边没有几个人，并不想立即翻起脸来。再说，杜荷此时仍然还有一点不多的情面存在，她也不能促成翻脸的发生。

    但对方微微地笑着，露出一些打量和掂量的神情。察言观色？岸芷到现在为止最不自在的就是这种目光如炬的上下打量，有意无意的称量。

    “是在考虑自己到底知道多少吗？以采取相应的手段？”岸芷心里想着，“来吧，那就让我见识一下吧。”

    此时，无数个之前听到的很小的片段掠过。她记起果子说过，突然有个女人站在背后叫他们的名字，请他们过来一下，然后轻描淡写地说起所谓“不能胜任”的说词。接着在对方方寸大乱的时候，貌似后退一步，提出一个解决方案，在其没有更好出路之时，一般都会同意。接下来在放松的时刻，端上来两杯热饮，或是热茶，或是冲泡的其它。

    看，张弛有度，节奏感准确无误地踩到点上。一紧，一松，那么除了领情，不拒绝喝几口，就是大概率事件。

    但无论如何她是不会喝的，可以是别人，如果欠了个天大的人情，比如他。此时此刻，不知为何，那个稳妥可靠的身影再次从心尖上掠过，岸芷突然想到，如果他叫我喝，我就立刻喝下去，一刻也不多想。

    任务是如此之虚无缥缈，三个季节过去，没有半点推动。对，如果他让自己喝，才能够。除此之外，其它都是小事，她不介意拒绝。

    “那你自己怎么不喝呢？”半晌，岸芷面无表情地说。她并不想观看对方脸上的神情，这是很无谓的事，看着一点点心思逐渐浮现。有道是莫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如果想要伸出手来，旁人多少是可以察觉到的。

    从脸上变换的表情中读出反感、不耐烦、乃至不屑，都是让人不自在的事。既做不出，也不想看到。清风明月，才是洗涤双眼的去处。

    “我已经喝过了。”杜荷半真半假地说，她往前走了一步。

    岸芷的头脑飞快地转着，必须要抛出一个问题，打扰到对方既定的步骤。

    “可是桂枝说她没有在兑夫人那看到过你。”

    “那是她不认识我，所以没有注意到。”

    “不。”岸芷平淡地说，“来这里不久，中午在喝酱汤的时候，兑夫人带着几个人走过来，你跟在后边，桂枝是有印象的。”

    “那又如何？泛泛而论不表示下次见到就会认得出。”杜荷不以为然，却停住。

    “我也快认不出你了，杜荷。”岸芷把眼睛看往旁边的河水，“刚来的时候，你是我在拿不定主意，看不清形势，手慌脚乱的情况下说得上话的人，连搬水缸的活也是你找到的。但之后却渐行渐远，现在到了要从你的手里喝一壶的地步。”

    她突然感到无尽的惆怅，“为什么？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对方没有说话，摇摇头，脸上竟然有一些悲哀。“我说过让你走的，但你并没有听。”

    这是预先取之，必先予之？岸芷想到，还是兔死狐悲的心境使然？她突然回忆起小时候看过的一个动画片，很有意境，远远超出小孩子的认知范围，但当时自己却记忆深刻。

    那也是在过年的时候，她在老家玩，电视上放着一只兔子，对一个和蔼可亲的银发老人说，“老爷爷，那您就把我吃了吧。”接下来义无反顾地跳进火中。这是最早认识到的杀身成仁吗？却是如此这般残酷，有没有别的办法？幼小的她不能理解，但那只可怜的兔子却被记着，这个画面没有被忘记。

    “是不是我喝了，你就可以进炼丹房，还是说可以分得一杯羹？”岸芷本来想要说出这句话，但隐忍着，还是不太习惯质问。再说，现在回过头想想，既非旧友，也没有太多的交情，站在对方的角度看，可不就得按“规矩”办事。

    但是自己为什么要喝呢？岸芷从未感到临界点的到来是如此之出乎意料，之前多次想过这个变成果子的时刻，但真要来临时，她却没有精力和必要的敏锐来做出适合的反应。

    这就没有办法，完全没有任何的解决途径可以做到“既尊重了对方，又保全自己”。她想着，头脑却转得越来越慢，好像交卷的铃声响起，却发现最后一道压轴大题还没有开始动笔。

    她也不想以开玩笑的方式来缓和气氛，比如“你是不是今年的业绩没有完成，所以要多凑几个数？”既然如此这般，全无交情可言。

    那就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岸芷用余光看着河岸，此时自己如果转身就跑，会不会有可能逃出。但如此一来，再次回到水月寺中只能是奢望。她突然认识到，之前是桂枝和杜荷说的话二选一，现在，却成了自己和杜荷之间只能留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