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寺的传说
繁体版

6.其事好还

    夜里,炼丹房的灯火渐渐暗沉下来。

    等到人都出去后,兑夫人喝了一口人参泡的茶,心安理得。她正准备起身的时候,看到一个人进来。

    “是你。”她淡淡地说,一个成熟的笑容绽放在嘴边。

    灯火渐渐地熄灭。水月寺一片沉静。只有炉子里在默默地酿制着什么。突然火苗往上猛地窜了一下。

    岸芷在屋里睡,很多天都没有睡好觉,有近一个月的时间。这次终于入梦,她看到一个高大而俊朗的身影,那是十几年前读书时系里高上三届的学长,当时远远地看过去就觉得有一种特别的端正感。大家都是识货的,感受相通,你认为他长得不错,众人这么认为,系里也这么认为,资源很容易就一点一滴集中到他的身上。最后那个学长留校任教,现在发展的一路顺遂,万中取一。

    “元,亨,利,贞。”

    之后就越来越顺利。

    她自己却是不能比,走的是万人竞争的道路。也有的人毕业后就从高管做起,那是一条平行线。她一直想要升一点,不多不少,一点即可,对得起多年的疲于奔波。但是没有,现在回想起来,高管的道路是平行的,看得见,但走不上去。

    那就算了,虽然,上不去,到了点之后只能名正言顺地没有工作。普通的饭碗却是不能长久,哪怕忍气吞声,也没有作用,之后翻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

    想到这些隐忍的过往,她就感到难平,披上衣服坐起来,打开橙色的灯。外边万山环绕,好像与世隔绝,在这个山清水秀的小镇上,却经历着如此的磨砺。现在做的又是搬水缸的活。她想来想去,越来越迷茫,虽然外边大风呼呼地吹,也忍不住想出去感受一下凛冽的寒风。但还是打住,从理性的角度考虑,还是不要着凉。

    屋里暖水瓶里有热水,她倒了一杯水,慢慢地喝着,让自己暖和起来。想到很多年前,还可以和那些人坐在同一个教室,但现在之间的发展却是千差万别,不过十几二十年的时间。再过上几年就可以退休。

    岸芷摇摇头,感受着自己这些年的蹉跎和一文不名。风呼呼地吹着门,发出一下下的敲打声。片刻,她才感到是什么,旁边门的撞击声。

    声响不是很大,却很坚决。她踌躇片刻,实在是莫名其妙,又想一探究竟,就站在窗边,把窗帘谨慎地拉开一条缝隙,往外看去,却让人大吃一惊。旁边门口的地上,两个果子正一前一后,陆续撞击着门。月光闪着青色的光,如同光滑的绸子般。

    无缘无故,她也不可能出去把那两个果子拿进来。不熟悉的物品最好碰都不要碰,但是在瞬间感到不同寻常,按道理说,就算是风吹,也不会如此往复规律。一个闪念略过,这不会是那对男女吧,但想到这里,她对之前的杂音并无一点好感,更是没有打开门的可能。

    但是,岸芷却想到世间万物不召自来,自己搁置在此,没有半点突破,谁知道这两个果子是不是暗示,抑或是一条线索,其中有没有什么关联。想到这里,她还是很冒险地把门打开,那两只果子本来在旁边的门口,此时竞滚了进来。

    “你们是?”岸芷有些疑惑。

    “我们看你很面熟。”果子当真听得懂人话,“快点救救我们吧。”

    “但是我还不知道你们是谁?”岸芷有一个固执的性格,她的第一个疑问对方并没有直接回答,因此还是忍不住再次抛出。

    “一言难尽。”其中一只大一点的果子叹气,岸芷蹲下来,有耐心地听他们细说。

    “我们本来慕名而来水月寺中,这里有个传说,水月寺里有着通天的长梯,当然,也有人说,这里有着长生的丹,只有最近的人才会拿到。三个月前,我们来到这里——没错,就是住在你隔壁的——在这里做着烧锅炉的活,因为最核心的事情只有内部人才能经手。”

    “事与愿违。”另一只果子不情愿地补充,“在这里每天下午出去做事,一直到夜里才能返回。很冷,外边常常听到有青蛙和蟋蟀的叫声,不过夏天还好点。日夜颠倒,没日没夜地做着最机械的活。”

    “不付出,哪里会有收获?”年长的果子说,“这也是我们最初的想法,在这里起码呆上一年半载,看看有没有机会能够接触到核心的东西,也分得一杯羹。”

    “怎么可能呢?”岸芷心想。根据这些年的经验,往别处求,特别是位置比自己高的,是最不可靠的。之前她有一个系的学长做到学院的掌门,但当年没有工作后,好几个季度找不到新的工作,看着有职位空缺,然而她的简历就没有投进去过。事情能做的人多了去,别人凭什么要来便宜呢?所以无端的期待只能是空中楼阁,如此而已。

    她想到《易》水雷屯里边的一句,”即鹿无虞,惟入于林中,君子几不如舍,往吝。”忍不住说,“看到不对头,早日抽身便是,为何要在这里有所期待?”

    “但你为什么还在这里?”果子反问道,又叹气,“谁都以为转折点会在下一个关口。当然,前行受阻的情况下,最合适的方法就是后撤,但我们当时不知道。”

    “紧接着事情就不期而至。那天晚上,我们本来还是照常在夜里收工回来。”它停下来,好像不愿多想那天的情境。

    蔓湖站起身,给它们倒了两杯热水。

    “谢谢,不过不能太热。”那果子喝了点水,继续。“那天晚上回来,并没有太多的不同。锅炉房里的人也并不多话,做着一份工而已。接下来,有个人在背后喊我们,‘是某某吗?’她说,请到这边来一下。”

    “对方的态度居高临下,而且不容分说,我们只好跟着她到了旁边一间很小的屋子里,那人把门关上。‘把帐给你们结一下。’她笑着说。”

    “‘为什么?’我们忍不住问。才做了几个月。但她的态度坚决,表情不屑中带着试探,‘不,你们不能胜任这份工作。”

    “‘没有人说我们不能胜任。’我们大声反驳,‘夜里这几个小时就我们自己在这里干活。”

    “那人笑了笑,胜券在握,伸出一个指头来摇了摇,轻松愉快地说,‘多的是人可以证明你们不胜任。但是——’她看了我们一眼,‘如果实在是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这里还有一条路,不知你们愿不愿意’。”

    “‘我们愿意。’当然,由于一时半会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再加上心有幻想,现在想起来是不切实际的,在这里烧了几个月的锅炉,就是为着糊口?当然不。”

    “‘那你们等一下,我去问问。’她走了出去,很快回来,手里端着两杯琥珀色的饮料。‘一会就有人来接你们,先休息一下,不要太紧绷着。”

    “那杯饮料泛着光,看上去甜滋滋的。我喝了下去,但是——”年长的果子看了旁边的果子一眼,“她最近在控制糖分,就没有喝,给我喝了一半,接下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接下来的事比想象的要累得多。”另一个果子冷静下来,“因为喝得比较少,迷迷糊糊之间,感到不能动弹。屋子的门打开,进来一个人,看不清是谁。屋里突然冷起来,很冷,没有人过问,自生自灭的感觉。所有的灯光昏暗起来,那个人用手按住——”

    “你知道的这么多?”那个老果子惊叹道,“当时我已经昏睡过去。”

    “天昏地暗,和那个人的搏斗并不占上风。”

    “那是个什么人?之前见过吗?”岸芷想起一个点,如果能够卷入如此关键的变局之中,显见得是个重要人物。当然,不可能是随夫人,或兑夫人,她们不大可能会亲自做这种事情。

    “没看清,之前没有见过。”果子不满地说,“我们以前都是晚上去做事,和水月寺中的很多人都打不着照面,几个月也没有碰到旁人。他们在大厅吃饭的时候,我们在睡觉,所以才分不清。”

    “那你们……”岸芷本来想说半夜回来有什么好吵闹的,但她想到事情既然已经如此这般,就不必再去刺激他们,但对方敏锐地察觉到这个点。

    “你想说我们为什么每天晚上回来吵吵闹闹?”他们对望一眼,自嘲地说,“因为拿不准还要不要在这里呆下去,每天都很迷幻,感觉在一个巨大的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