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寺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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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夜光

    她们费劲地把水缸一个个拖到炼丹房的门口,那是一间很小的屋子,在大厅的最里边,周围的灯光一片昏暗。几个穿得很讲究的人出来,接过去。对方的眉目之间都透着心满意足。的确如此,既不用在院子里受着寒风冻,再者需要用力气的地方也不多,可谓不费吹灰之力。

    没有人会抬头看屋里的丹炉,因为它就放在当中,如同一个很大的鼎,是水月寺权势的象征,神通广大,深不可测。

    又出来了一个人,倨傲而客气地说,“你们都回去吧。”

    岸芷回到房中,这才感觉到肩膀有些酸痛。几乎是她几十年来第一次用力气活,想到那硕大的水缸,神秘而看不清的果子,还有傲视同侪的炼丹房的人,一时之间没有更多的反应,和其它的人相同,有些无动于衷的疲惫感。

    她终于沉沉睡过去,月光透过窗子照在被子上,屋里还是暖和的。

    突然,旁边传来嘤嘤哭泣的声音。压得很低,她从梦里惊醒,分辨出这是旁边那对男女。本来,对方在夜里扰人清梦,不止一次,而且之前是毫无忌惮地大声调笑,所以不知今夜如此压抑,却是为何。

    那声音越来越低,但却越来越长,持续约一个多小时。

    岸芷只得装作继续入睡,如果正如杜荷所说,这两人是夜间烧锅炉的,她隐隐约约可以推测出对方在干活的地方并不如意。首先,这是两个丝毫不顾虑他人感受的人。一般人如果夜里回来,会得轻手轻脚,惟恐打扰到他人,但这两位却是大开大合,在屋里动辄碰到东西,踢一下凳子或是大声咕咚一声撞到墙,生怕不发出声音,接着就是嘈杂而打扰的声音弄到早晨。这是完完全全违反自然规律的,一般来说,半夜回来的人首先要做的就是尽量早点入睡,如此一来既不影响旁人,也能补救自己。但如此这般反其道而行之,终非长久之计。

    其次,既然完全不顾虑他人感受,而在这高深莫测之地,如果碰到也丝毫不顾虑他们感受的人,肆无忌惮起来,也够他们喝一壶的。之前岸芷在上班的时候就知道,即使没有利益之争,如果把想要的东西摆在脸上,想做的事都说出来,往往会招来莫名的阻碍,更不要说实实在在妨碍到别人。记得之前她的一个奋发有为的同事每天早上提前一个小时来上班,和旁人友好地闲聊几句,而后就是钻研业务。但这友好的闲聊却招来贬损,那人和同事不经意地提起,他的主要打算就是“在这里把所有的项目都做一遍。”这句话早晚会被上司知道的,他们年纪差不了多少,那人的学历又熠熠生辉,所以在那年的冬天到来之前就被请出局外。

    “含章可贞。”人心所包含的首要期望绝不是被超过,而是把简单的事情做出来。所以他不能让自己的领导感到威胁。非但如此,不能让任何人感受到受威胁,地位岌岌可危。

    岸芷完全可以想象到隔壁那两人平时的做事方式,无意中会招惹到多少人。她翻了个身,决定不去多想这件事,既然把声音压得很低,也是不希望被旁人听到。

    她终于又睡进去,再次醒来就到了上午,赶紧起来看看,可见每天还是要早睡早起,不然影响第二天的安排。可以想到的是,白天又要坐在那里,只有快到晚上时,才会干活。

    大概率是因为事实上并没有那么多的事要做,所以只有到晚上,才显得忙碌又积极,岸芷心里想到。不然这里这么多人吃饭,很多事情不能细想,她记得以前工作的时候就听说过公司不养闲人,虽然这对于闲的定义却是因人制宜。

    到了夜晚,拖动几大缸水果后,她没有注意到晚上干活的人比昨天少了一两个。紧接着又是夜里入眠,尽管已经做好了夜里大概率会被吵醒的打算,但很奇特的是,一宿无声,好像生活习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根据生活经验,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一夜不成夏,几十年来根深蒂固的方式和举止,并不能指望在一夜之间进行改变。

    这天早上她起得很早,听到厨房里烧火的声音,好像在煮汤。反正也没有什么别的事好做,她走过旁边的厢房时,突发奇想,不知哪里来的动力和胆量让她透过窗子的缝隙往里边看去。乍一看却没有不同,屋里干干净净,好像没有人住过的痕迹。简单的木床,一张靠窗的桌子,如此而已。

    那两个人到哪去了?

    岸芷想到,如果是没有旁的地方去才来到这里,一夜之间却不见踪影,真是奇特的事。不止如此,晚上拖水缸的人又陆续少了几个。她没有过多地注意到,已经习惯了这种单调的做事方式,每天晚上只是干活,几乎和分配工作的小头目既没有视线交织也没有往来,却因此感到自在很多。

    闲下来的时候却忍不住想到,自己到这里来究竟是所为何事?就为着庸庸碌碌拖几个水缸?酿制的丹不知有无,就算有,也排不到自己这里。在这里呆着,眼下仅有的期待就是和桂枝出去吃一次暴炒鳝片,但对方这几天事务繁忙,也不好提。

    中午吃的很简单,一点用豆子煮出来的酱汤,外加上几粒榨菜,这里的榨菜好像不要钱,外边冬天晒的都是菜头。偶尔用很多香喷喷的油煎出来的豆腐,就好像吃肉般让人满意。

    岸芷已然想好,这种生活并不能持久,她打算过上十天半个月就回去,不能把精力用在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上,就是为着几个简单的饭菜吃,几杯热茶喝喝。打定主意后,她反而心定了很多,感到自己既然不属于这里,就可以跳出来看问题,终于在吃饭的时候忍不住问对方:

    “你最近这么忙,在做些什么?”

    本来,如果她要在这里呆很长的一段时间,自是不用多问,任何人之间都需要保持一个若有还无的距离,不然让人心生不快。但决定要后撤,就不用如此谨慎。

    桂枝却是略微发愁,喝了一口热汤,“她们让我带着几个人做事。”

    “这不是好事吗?”岸芷不解地问,在过往,如果可以带几个人,就是升迁的前奏。

    “不一定。“桂枝疲倦地摇摇头,“她们只是让我带别人做事,只字不提其它。我就试着问,如果没有相应的级别,说话别人也不听呀。”

    “你说的很直率。”岸芷惊叹道,“如果在以前的上班地方,越想做什么,越不让你做什么。”

    “那不然呢?”

    原来桂枝在这里呆了一年多,因为能干,做事效率高,因此被单独拿出来做了好多事,身兼多职,但不知为何,晋升的雨点却从未落到身上。如果有好处,论资排辈起来,无论如何也没有她的事,所以一天天看到上司揣着聪明装糊涂,这一次总算提出来。

    “成就成,不成也就算看清。”桂枝把碗中的豆子酱汤一饮而尽,“不然总有过高的期望。”

    她们正在吃着饭,看着前边兑夫人摇曳着走过去,倒是风姿卓越,腰身苗条,穿着厚厚的雪纺纱做的袍子,耳边两颗绿色的耳坠是点睛之笔,如果没有的话,就会看上去和埋头做事的人没有太多不同。

    “据说今天晚上随夫人她们要碰头。”桂枝无意间透露,她也是下午谈话的时候听到的。

    这是三个月一次的,也可以说是一个季节一次。总得要聚在一起,不然怎知练出来的丹有没有进展,既是过问,也是督促。如果能练出来上等的丹,就是大功一件,水月寺足以拔出同列一等,闻名遐迩,如同崂山般成为天下另一个数得出的胜地。

    “你会参加吗?”岸芷刚问完就感到太不妥帖,很明显连升半点都不情愿,怎的会有机会。她们又吃了一会饭,看到杜荷远远地跟在兑夫人一行人的后边,显得若即若离,不是特别合拍,风格迥异。

    “真是奇特,杜荷怎么会呆在兑夫人那边。”

    “没办法,可能由不得她选,来的时候就被指定到那里。再一个,总得有人做事。”桂枝轻描淡写,见过的人多了去,这不算新鲜事。

    “但是——”岸芷想到如果可以描述,兑夫人就是杜荷瞧不上的那个型,虽然很确定,她还是谨慎地把话收回。

    桂枝笑了笑,“别想太多。到这来做事并不需要左思右想,越简单的在这里过的越好。

    她的笑容有些苦涩。炼丹房的灯火通明,水月寺的光线昏暗,因此总需要点一些灯火。到现在为止,她们并没有机会走进,每次水缸也只能放在门口,就会有人接过来。如此看来,就算在这呆在场的时间,还是摸不清边际。

    岸芷没有再说话,因为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往炼丹房走去,那是一个沉着可靠的背影,好像在哪看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