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

    要城莫云去形容他此刻看到的东西的话，脑袋里也许只有这四个字，小小的空旷广场已经照不进月光，灰黑色的烟雾里夹杂着吼叫声和哭泣声，偶尔能看到干枯的手臂在里面忽然闪现，又消失无踪。

    男人和顾爻都被烟雾严严实实包裹在了中间，城莫云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但他却知道这些通过顾爻的身体跑出来的都是什么东西。

    下面也许已经一团乱了吧。

    想到这里，城莫云竟忍不住笑了出来。

    风声在耳边呼啸，刮得脸生疼，他又往后退了两步，依靠树木替他抵挡一部分伤害。

    这样的过程并没有持续很久，就在城莫云刚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时，烟雾肉眼可见地开始平静下来。

    紧接着，月光穿过稀薄的烟雾照射下来，一场异变来得快，去得也快。

    顾爻低着头，摇摇晃晃地站在原地，而原本扼住他的脖子站在他身后的男人，却变成了一个浑身干瘪头发花白的老人。

    男人身上全是皱缩的皮肤，眼窝深陷，头发被吹得凌乱不堪，他瞪着自己发黄浑浊的眼睛却没有能发出什么声音，干瘦的手臂从顾爻的肩膀上滑了下去，像是个散架的提线木偶一般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城莫云几步上前，接住摇摇欲坠的顾爻，这才低头看向男人。

    现在的男人，哪还有刚才那副强壮的身体和惊人的力气，甚至连喘气都能从喉咙里听到嘶叫的声音。

    “怎么……会这样？”男人抬起自己的双手，直愣愣地看着，嘴巴里的牙齿忽地又掉了两颗下来。

    城莫云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低头看了看顾爻的脸色，有些许苍白，又用手摸了摸额头，擦掉薄汗，扶着他坐到堆在一起的金属支柱边上，这才回过头来，“自作自受了吧，老头？”

    男人颤抖着抬起手，指着顾爻，眼中全是怒意，“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变成这样？”

    城莫云用脚扫了扫地面上被撕碎的照片，还有那些散落的碎发，慢慢蹲了下来，“你有本事偷别人的寿命给自己还有你的客人用，当然也能有人可以将它物归原主，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可能！”男人喊出这三个字的同时，还不受控制地喷出了一口唾沫，“他才多大？他一个黄毛小子，怎么可能？！”

    “所以我说了啊，你真是年纪大了，眼神真差，”城莫云往旁边挪了一步，指着坐在不远处低着头的顾爻，“你好好看看，那是人吗？”

    男人紧皱着眉头朝着城莫云指的方向看，眼中的愤怒逐渐转变成了一种惊异，随后又化为带着不解的恐惧，“不可能……怎么可能，他刚刚明明……”

    城莫云瞥了一眼顾爻，又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了，此时的顾爻像是随时会消失一般，身体变得有些透明，透过他的身体甚至能看到后面整齐摆放着的金属支架。

    “是谁？”男人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啊？”

    “是谁把那个姓谢的留下来的？”男人干瘦的手在地上重重捶了一下，“凭他不可能留在阳间的，他就只能在手机里乱吼乱叫，都没办法接近我，怎么可能有本事一直待着的？”

    城莫云挠了挠脸，看看一言不发的顾爻，才说道：“只能说你运气不好。”

    “什么？”

    男人猛地抬头，城莫云甚至能听到他的关节摩擦发出咔嗒的声音，仿佛下一秒就会完全散架似的。

    “人这种生物，不是最说不清楚的吗？”城莫云站起身，活动活动脚踝，“有些人执着到一定程度，就容易越过这条边界，变成一种偏执，你之前没有遇到，不代表之后就不会遇到，正好那老头就是这样的人。”

    “你知道他在自己偷偷养蟑螂吗？”顾爻的声音这时才远远传来，他抬起头，努力吸了一口气，可还是感觉头晕得厉害。

    男人张了张嘴，像是想到了什么，又什么都没说出口。

    顾爻拄着自己的膝盖，尝试着站起来，可身上没什么力气，试了两次都没成功，“有些人可能会乖乖的，每次等你给他们提供，可惜谁都没想到谢志学不是那种一点点就满足的人，他也许是等不及，也许是觉得不够，所以自己在家里养了起来。”

    男人瞪大了眼睛，猛地咳了起来，“那怎么能是一样的，我做的可是……”

    “肯定不一样，”顾爻没等他把话说完，“我不管你搞出来的是不是真有作用，还是只是安慰剂，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自己不觉得有什么区别，与其等你一点一点给，他自己养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男人似是回味了一下顾爻的这几句话，才像恍然大悟一般，“那他这不是自己把自己搞死的吗？！跟我完全没有关系！”

    顾爻闻言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再次尝试着站起来，“确实，如果非要讲清楚的话，谢志学这件事是他自己害了他自己，你在他死后还给他打过电话，也是没想到会变成现在这样吧？只不过……他突然就这么死了，你没觉得一点奇怪吗？”

    “这有什么奇怪的？”男人两只手搭在自己膝盖上，费劲地喘着气，“这种本来就有病……的老人，前一天还好好的，后一天突然就死了……我见得也不是一两次了，谁会想那么多……”

    也许是听到谢志学先自己把自己折腾死了，男人说话的语气也变得轻松了不少，脸上带着一些恼意，时不时用手敲一下大腿，发出不满的声音。

    “可归根结底，你偷拿了别人的寿命不假，”顾爻终于是站起了起来，发白的脸庞盯着男人，“而且不止一个，就算是谢志学害了自己，但如果没有你这一出，这事情可能根本不会发生，如今物归原主也没有什么问题吧？”

    男人的脸色在月光的映照下，看起来似乎比顾爻的还要差，他喘着气，喉咙里发出啸鸣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糊住了嗓子眼，听起来十分难受。

    顾爻慢悠悠地往男人和城莫云的方向走了几步，双手放在裤兜里，眼睛静静望着男人的脸。

    “看你现在的样子就知道，你本来也不应该活这么久的，如果你要问谢志学为何逗留下来，为什么不像其他人那样离开，那么你又何尝不是跟他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