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爻没有得到男人的回答，寂静的公园场地里他们只听到骇人的喘息声忽然停止，一点征兆都没有，接着那颗干瘦的脑袋像是失去了支撑一般，重重地垂了下去。

    这一切来得很突然，但顾爻并不觉得吃惊。

    城莫云蹲下身，用手压在男人的颈部，等松开手之后，那具身体像是被推到的积木一样，轰然倒塌，砸在地上扬起一阵灰尘。

    男人身上发生的一切，就跟他之前自己说的话一样，刚刚还好好的，结果下一秒呼吸就这么停止了。

    顾爻用力地吐出一口气，他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现在这样站着已经很勉强了，可是目之所及之处，却没有什么正儿八经可以坐下来休息的地方。

    城莫云这边站起身，一声不吭地将顾爻的一只手架到自己的肩膀上，“顾老板真是让人出乎意料。”

    “怎么？”顾爻说话有气无力的，刚才撑了好一会儿，现在已经撑不下去了。

    “虽然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不好的主意，”城莫云扶着顾爻开始往树林外面走，“但拿自己的身体当门，让他们出来，一下子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之前你犹豫我的提议的时候，我还觉得你应该算是个守规矩的人，没想到也不是。”

    顾爻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也许是从来没有做过破坏规则的事，所以在情绪不受控制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想要尝试吧。”

    城莫云眨眨眼睛，偏着头看向顾爻，“看不出来，顾老板还是个靠感情做事的人。”

    “也许就是太在意感性的东西，我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吧。”

    顾爻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不是很确定，他也曾思考过，如果他是一个更加理性的人，可以更加客观地去看待过去的一切，他是不是就不会做出当时那样的选择？可惜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顾爻也无法想象出一个绝对理性的自己，那么“如果”就从一开始都不会存在的。

    “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城莫云“嗯”了一声，“你说。”

    “蟑螂真的有什么作用吗？”顾爻盯着脚下长满杂草的路面，“是他做出来的真的有效果，还是只是一个显而易见的谎言？要是一点效果都看不出来的话，谢志学……也不应该会坚持到那种程度吧？”

    城莫云摸了摸下巴，思索了一会儿才回答道：“蟑螂本身有没有用我不清楚，但他既然有本事偷别人寿命，那让老人们觉得自己舒服了，身体好了，也不是什么难事吧？编造谎言的时候，总得有一个幌子吧，比起虚无缥缈的东西，人应该都更愿意相信看得见摸得着的，就跟保健品似的。”

    顾爻被城莫云的最后一句话逗笑了，可是一笑就感觉扯着整个身子疼，只得硬生生忍了下来。

    “怎么说呢？”谁知城莫云的话竟然还没有完，“找点人避讳的东西，总比熟知的东西好吧？大部分人应该都挺讨厌这种虫子的，长得又大，还又油又亮的，躲在暗处，又会飞起来扑人脸，因为避讳因为不喜欢所以不去了解，不了解就搞不清楚它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东西，那么拿它来唬人，就会变得容易一些了。”

    “这倒是……”顾爻同意地点点头。

    “也许去他家里还能找到剩下的，”城莫云说到这儿，看了一眼顾爻的脸色，“不过就顾老板你现在这个情况，看起来更适合休息。”

    两人走出树林，深夜的小区依旧只亮着零星的那一盏灯，而顾爻的车还停在原地。

    城莫云扶着顾爻走到车跟前，才又开了口，“你这要怎么回去？大晚上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无人驾驶的车呢。”

    顾爻也没说话，只是打开车门坐进了驾驶位，然后从内衬口袋里掏出叠好的符纸，掀开衣服贴到了自己的胸口上，然后靠着椅背冲城莫云招手。

    城莫云盯着顾爻的胸口看了一会儿，才上了车，“你这样能开车吗？别半路把我也给带走了。”

    “再休息一会儿就好了。”顾爻深吸了一口气，捏了捏眉心。

    城莫云看着顾爻，想了想，又开口说道：“如果顾老板你想知道老头当时遇到了什么，也可以来找我们，虽然没法让你亲眼看见，但转述至少还是可以的。”

    顾爻偏过头，把城莫云上下打量了一番，“还有什么是你们不会的吗？”

    “当然有，”城莫云伸手一指顾爻，“我们可没法让人家开口直接说实话，但是你可以。”

    “你就惦记着这个事情了……”顾爻将车钥匙插入，发动了车子。

    “礼尚往来嘛，总之你好好考虑考虑，”城莫云扯过安全带扣上，“今天这样的事情都做了，只是开口帮忙问几句话，不是难事吧？”

    “行，我想想。”

    顾爻一脚踩上油门，车子在空旷的路面上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又朝着市中心的方向驶去。

    “我有点好奇，”顾爻盯着窗外的夜景，“如果你们能看到过去的事情，还何必需要我帮忙呢？”

    城莫云双手合十放在两腿之间，路灯照着他的侧脸留下一大片阴影，“废命啊，顾老板，我总不能让我的搭档二十几岁的年纪就英年早逝吧？恶鬼是会害人的，它有多少的冤屈和怨念，对人产生的伤害就有多大，和老头这种可不能比，没有万全的把握我们是不会去做的，一不小心，可能就掉进里面去再也出不来了。”

    顾爻听到这里忍不住看了城莫云一眼，没有再多问什么。

    将城莫云放在了他们工作室的楼下，顾爻就开车回了家，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进了家门匆匆换好衣服之后，顺着楼梯来到了事务所里。

    莫还正拄着一边的脸颊，百无聊赖地盯着大门口，听到身后有开门的声音，这才回过头来。

    顾爻也几乎是在看到莫还的瞬间，才清晰意识到自己之前都做了些什么，脚步在门口顿了顿，看看莫还，又挪开了视线。

    “怎么了？”

    顾爻想了想，最终还是将在公园空地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莫还，说完之后又后退了一步，眉头紧锁，双眼盯着地面。

    事务所里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忽地听到莫还笑了起来。

    顾爻有些不解地抬头，看到莫还蹙着眉头一直笑，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这个样子，“怎……怎么了？”

    “没什么，”莫还轻轻摆手，努力止住笑，“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着这么做的，但是下面肯定乱成一团了，想想就觉得有意思。”

    顾爻知道，莫还指的“下面”是跨越了这个阴与阳的缝隙，逝去之人所待的地方。

    “我当时确实没有想那么多，”顾爻深吸了一口气，“现在想想，这么做没问题吗？”

    “怎么会没问题，当然有问题，”莫还又笑了，“可是有问题他们拿我们也没办法，虽然坏了所谓的规矩，但却是实实在在帮他们解决了问题，不用他们登门道谢已经是大发慈悲了。”

    “这话……怎么说？”

    莫还转过身来，看着顾爻，“并不是每一个有执念的人就一定能够来到这里，谢志学不过恰好是当中的幸运儿罢了，那些和他同样的人没这个机会，不代表就愿意就这么走掉，所以你这一着帮的就不止谢志学一个人了，他们消了执念，也就不会一直徘徊不愿离去，不就是给下面解决了问题吗？”

    顾爻轻轻靠在门框边，“听你的口气，好像跟人家不是很对付。”

    “确实不对付，”莫还收了笑容，像是在想什么似的往大门外的黑暗看去，“陈年旧事罢了，只是我比较记仇。”

    顾爻听得出莫还的语气也就没有再多问，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门外，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门口的灯牌似乎比昨天暗了些。

    顾爻鬼使神差地走了出去，站在灯牌面前盯着看，感觉上面的裂纹好像多了两条。

    看了看莫还，顾爻终是没有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