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你那么有底气，”城莫云松开了顾爻的手腕，往前走了一步，“没想到曾经是同行。”

    男人闻言只是笑笑，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从嘴里“呸”地吐出一口带血的口水，才继续说道：“这行当可不好做，一不小心就是拿命赌，你现在是还年轻，所以觉得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无所谓，是还没吃过亏……”

    “这么说你吃过亏了？”城莫云掏了掏耳朵，用小指轻轻一弹。

    “何止是吃过亏，”男人松开捂着脸的那只手，看上去脸颊已经微微肿了起来，“说差点死了都不为过，所以有更稳妥的赚钱方法，为什么不去做呢？你既然能那么快找到这里，肯定是有些真本事的，与其拿那么点钱做着卖命的工作，有没有想过选择更轻松一些的方式？”

    “哦——”从城莫云拖得长长的尾音里，顾爻一点感情都没听出来。

    接着城莫云的下一句话，让男人的脸一僵，“完全没有吸引力啊，你这种说辞，是个骗子随便张口都能讲，拿不出真凭实据就全是假的，这我哪信得了啊？是，我是年轻，比你年轻多了，但年轻不是没脑子啊老头。”

    说完，城莫云又往前走了几步，蹲到了男人的面前，眼睛从他拄在地上的拳头上扫过，接着在背后冲顾爻招了招手。

    顾爻想了想，伸手松了一下领带，一只手摸着口袋里的金属牌子，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城莫云的身后。

    “你看得出来，还会觉得我是作假吗？”男人笑了，嘴角的血在手电筒灯光下显得有些触目惊心，“我是看你有本事，给你找条更好的出路而已。”

    男人的目光与城莫云相接触，两个人一时间没说话，但气氛上却并不紧张，他们相互审视着对方，谁都没有动，如果不是这样的场面，也许更像是在正常相互交流的同行人，带着试探同时也有一些长辈对后辈的劝诫。

    “我们这样的人，最怕的就是钱有命赚但没命花，价格越高就越危险，这一点你清楚得很，”男人的目光锐利，若有似无地从顾爻身上扫过，“现在有这么一条又能赚钱还能活得久的路子，你就一点不会心动吗？”

    城莫云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稍稍偏头，用余光看了看顾爻的位置，“做的人多了，就不值钱了。”

    “这我当然知道，”男人用舌头舔了舔嘴唇上的血，稍稍直起身子，“所以才要趁着现在，还没人知道的时候大赚一笔，等传开了，我这边早就收手了，到时候价格是上是下跟我还有什么关系？”

    城莫云那一脚应该踢得出奇地重，顾爻看男人直起身子的时候，眉头都不由自主地皱到了一起，当时摔在地上那一下，估计挺吃不消的。

    “你就这么看得上我？”

    男人闻言，伸手指指城莫云衣服上的几个口袋，“里面装的东西都不一般吧，没本事的人可用不了这些。”

    城莫云目光微沉，眼睛盯着男人的脸没动，“……”

    看到城莫云的反应，男人似乎有些满意，眉眼都舒展开了，嘴角微微勾起，“怎么样，现在不觉得我作假了吧？”

    城莫云鼻子里轻哼了一声，“确实有点本事……说说吧……”

    就在城莫云准备起身的一瞬间，男人一抿嘴，用拳头撑着地面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他的眼睛终于不用再受手电筒光线的刺激，直勾勾地盯着顾爻，接着将拳头张开，一下子泥土沙子以及里面带着的细小石头，直直冲着顾爻的眼睛撒了过来。

    男人几乎是在同时抬起另外一只脚，朝着城莫云起身的位置横扫过来，还好城莫云反应快，一个侧身从旁边滚了出去。

    一脚踢空，男人却也没有什么表示，就好像这个动作在他的预料之中一样，他的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嗤，随后用粗壮的手臂一把勾住顾爻的脖子，将他拉扯过来，稳稳固定在自己身前。

    顾爻捂着自己的眼睛，只感觉后背传来的活人温度太过炽热，让他整个人都有些难受，不过因为男人的力气很大，竟然连一点挣扎的空间都没有留下来，他能听到对方胸腔里的心脏正在强有力的跳动着，如同撞钟般沉稳又震耳欲聋。

    抛出去的碎石和沙土掉进了城莫云的领口里，他一脸无语地站起身，拉着自己的冲锋衣使劲抖来抖去，“你这个死老头干什么啊？！说话就说话，怎么出尔反尔呢？”

    男人一只手控制住顾爻的身体，另一只手捏在他喉咙的位置，“呸，你当老子眼睛瞎是吗？！”

    灼热的温度从手指透入顾爻的皮肤，他不舒服地咽了一下口水，两只手自然地垂了下来，又摸进了自己的西装口袋里。

    男人捏得位置很准确，顾爻虽然不是学医的，但他看过一些小说和文章，算是自己过去的一点兴趣爱好，知道这个位置叫做颈动脉窦，如果被用力压迫的话活人就会昏厥过去，严重的情况是会丧命的。

    男人的手法很熟练，让顾爻佩服，但又不由地想是不是因为他已经这样子做过不止一次了，如果此时在这个位置上的人不是自己，那后果真不堪设想。

    “你在说什么鬼啊？”城莫云原地蹦了两下，像是终于把衣服里面抖干净了，但还是浑身不对劲地扭了扭，“要打就直说嘛，跟我讲那么半天废话，浪费我表情。”

    “你从一开始跟这小子就一堆小动作，我又不是瞎子！”男人的声音中气十足，震得顾爻耳朵疼，“他一直不说话，肯定是你在背后给他打暗号，谁信你会真的相信我啊？”

    城莫云眨眨眼睛，看看被男人捏小鸡儿似的捏着的顾爻，随后才用一副很惋惜的表情看向男人的脸，“你宁愿相信他，也不相信我？这也太让人伤心了。”

    “狗屁！”男人啐了一口，“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你那些口袋里装的都是真家伙，你当我刚才说的是假的？你那一脚都没用全力，踢在我脸上我会不知道？你还在这里装什么装？”

    城莫云很小声地“切”了一下，两只手搓了搓，“我真的，表示很惋惜。”

    接着，城莫云很像模像样地双手合十，朝着顾爻和男人的方向拜了拜，又往后退了几步，“你不会是因为看他身板子薄所以这么做的吧？不会吧？我应该收回我之前说过的话，顾老板。”

    顾爻闻声动了一下，但是没有抬头。

    男人奇怪地“嗯”了一声，“你在说些什么？”

    “我说你有些本事，有些手段，”城莫云又忍不住抖了抖衣服，伸手到自己后背上摸了摸，“现在我得收回这句话了，看来你以前接过的委托也都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事情，眼神是真的差。”

    城莫云缓缓抬起头来，冲男人一笑，做了一个极其抱歉的动作，“你怎么不选我呢？你再努力努力，把我说动了多好……祝你好运。”

    男人看着城莫云有些不明所以，他见对方又往后退了好几步，接着才带着疑惑地眼神看向自己怀里这个从刚才开始就没有再动的人。

    他的心里有些疑惑，太安静了，自己的手指还没有用力，可是怀里禁锢着的这个人过于安静了，就像是死了一样，一股奇怪的感觉从后背冒了出来。

    顾爻低着头，使劲地眨了眨自己的眼睛，身体下意识的保护行为竟然在这个时候还会存在，明明那些砂石打在眼睛上一点感觉都没有，却还是在那一刻捂住了双眼。

    手在口袋里紧紧捏着金属牌子，用力到上面的字都印到了手指上，顾爻张开嘴，开始小声念叨着什么，一遍又一遍，不停重复。

    男人似乎也听到了动静，拽着顾爻的肩膀使劲甩了一下，“你在搞什么？！”

    “鄙人顾爻，在此寻物，遗失之人，速速来认。”

    “鄙人顾爻，在此寻物，遗失之人，速速来认。”

    “鄙人顾爻，在此寻物，遗失之人，速速来认。”

    男人的声音在顾爻耳边不停地响起，可是他此刻听不清楚这个人在说什么，明明就在耳边，却只能听到对方的声音被裹挟在不知哪里来的狂风里，原本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也完全被掩盖了。

    顾爻只是捏着金属牌子，一遍又一遍地念着，一双眼睛盯着地面，感觉从哪个不知名的黑暗中有一股夹杂着哀嚎的风正朝着他的方向席卷而来。

    城莫云躲在不远处的树林边，看到放在地上的黑布包被无名地风给吹了起来，里面摆放着的很多人的照片和装了头发的袋子飞得满天都是。

    就在这时，顾爻缓缓抬起了头，他张开嘴巴，睁着眼睛，可眼眶里却看不到眼珠，只有两个深不见底的黑窟窿，无数黑色的烟雾顺着他的眼睛和嘴巴喷涌而出，将他和男人完全包裹其中。

    不算空旷的公园场地一副山雨欲来的架势，变得阴沉沉的，连月光也无法照亮，树木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被风吹动，又像是在战栗。

    城莫云眉毛一挑，朝着男人的方向鞠了一躬，装模作样地说了一句，“阿米豆腐，善哉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