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在道路上疾驰着，顾爻和城莫云都没有说话，一个人握着方向盘紧盯着前方，而另一个人倒是很轻松，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爻偶尔侧头看一眼城莫云，他有一些疑问，但觉得不该在这样的时刻问出口，毕竟做事有个轻重缓急，比如此时他最在意的，就是刚才城莫云的那通电话究竟是打给谁的，明明没有讲事情的来龙去脉，对方为什么就知道蟑螂身上的数字代表什么意义。

    顾爻努力在脑海里搜索着，从他开始接触遗物收领所到现在一个月，他似乎没有听到过和电话里那个女声类似的声音。

    “好像快到了，我看到楼的影子了。”

    城莫云的说话声打断了顾爻的思考，他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黑夜下一幢幢高楼的影子很是清晰，上面点着零星的几盏灯光，看起来入住率很低。

    整条道路宽敞干净，几乎看不到有车驶过，所以顾爻车子轮胎摩擦的声音显得异常明显。

    就在车快要开到小区门口的时候，顾爻狠狠地一脚刹车，硬生生地将车停住了，即使身上扣着安全带，城莫云还是完全不受控制猛地往前一倾，脑袋差点磕到。

    顾爻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窗外，有一个急匆匆的身影真从里面奔跑出来，那是一个男人的身影，他怀里抱着一个黑色的布包，一边跑一边还左右观察。

    顾爻见状当即关掉了车灯，然后熄火，他无法形容自己内心的那种感受，即使他没有见过电话对面的人长什么样子，但这一刻身体的感觉在告诉他——就是那个人。

    城莫云也看出了端倪，解开了安全带，轻轻打开车门，“他不是想跑。”

    两人看着男人穿过眼前的公路，然后往深处跑去，那里都是高耸的树木，就是长得极其纤细瘦小，看起来应该是被移栽过来没有多久的样子。

    “是公园，他往里面去了，”城莫云边说边跳到车外，将衣服拉链拉起，“跟上去。”

    顾爻简单应了一声，将车门锁好之后，跟在城莫云后面，两个人也跃入到了森森的树影之中。

    这里人很少，也很冷清，刚一进入树林，顾爻就能感觉到空气变得低了不少，阴冷的风刮在脸上让人格外清醒。

    城莫云跑得很快，但脚步声却非常轻，仿佛他的双脚从未曾落到过地面上一样，顾爻一边跟着跑，一边忍不住低头看，难怪他们当时进门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轻的声音除非完全集中注意力，否则很难发现。

    树林没有很大，很快两人就从中穿了出来，城莫云停下脚步，伸手拦住顾爻，没有继续前进。

    面前是市郊公园还在施工的场地，被机器挖得坑坑洼洼的，各种土壤砂石一堆一堆的，还有些运来以后没有组装，所以摆放得器具。

    这里没有灯，黑漆漆的场地上顾爻只能在远处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背对他们跪坐的地上，之前抱在怀里的布包已经打开平铺在地面上，有什么东西把他身前的位置照亮。

    “他在做什么？”顾爻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在城莫云耳边问道。

    “谁知道呢，”城莫云只是摇摇头，用手给顾爻指了个方向，示意他往这边走，“他既然不是逃跑，那就是觉得自己有办法解决掉现在这个麻烦，他要么真有本事，要么就是过分自大。”

    城莫云刚说完，就听到场地深处传来了手机的响声，一阵接一阵的，完全没有想要停下的架势，但很快声音就消失了。

    顾爻看到那个身影手里捏着什么，一下一下往下砸，接着长出一口气。

    很快，坏得不能再坏的手机被抛到了地上，里面的小零件也跟着掉了出来，然后是轻笑声，很小，顾爻却听得很清楚。

    身影没有动，只是坐在那里等了一会儿，等到周围彻底安静下来以后，才终于开始抖动起肩膀，一阵不再压抑的笑声开始在场地上回响起来。

    城莫云没出声，他抿着嘴表情认真，刚抬起手想要示意什么就被顾爻一把抓住了，他回过头来，眼睛里没有疑惑，而是在顾爻身上看了一圈，最后才吐了一口气，用嘴型说道：“你要做就做。”

    顾爻报之一笑，才终于放开了手，跟着城莫云站起身来。

    城莫云的动作很快，和他之前在工作室里躺成一滩的样子完全不同，马丁靴重重地踏在了土地上，发出一阵沉闷的摩擦声，他没有隐藏也没有掩饰，几乎是眨眼的瞬间就来到了身影背后。

    对方自然是听到了这声故意发出的脚步声，可等他刚转头准备起身的时候，城莫云已然站在他的身后，抬起一只脚重重地踢到了他的脸上，惯性带着他往一边摔去，两声闷响就这么发出。

    一颗牙不知道从哪里滚了出来，掉在地上裹了一圈沙土，还带着新鲜的血液在地面上画出一条不算规整的运动轨迹。

    城莫云轻轻扭了扭脚踝，也没说话，低头瞥了一眼黑色布包里的东西，目光又看向那个被他踢到的身影。

    也许是这一脚的力道实在是太大，对方竟一时半会儿没有能站起来，一只手捂着被踢到的脸颊，一边使劲咳嗽着。

    顾爻走到城莫云身后，在布包里找到一个小小的手电筒，它正亮着光，照着摊开在布包上的东西。

    顾爻随意扫了一眼，很快从中找到了一张谢志学的照片，老人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板板正正地站在一间平房的门前，表情还有些拘谨，翻到背后，写着谢志学的名字、出生年月日等个人信息。

    照片上面有一个回形针，里面别着一个小号的袋子，里面装着一些短短的毛发，灰黑夹杂，用一根红线绑在了一起。

    顾爻大抵知道了那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于是拿着手电筒站起来，往那个人影身上毫无顾忌地照了上去。

    对方此时已经单膝跪在地上，被灯光一照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他的嘴角流着血还破了好大一块，另一边脸上是被沙土擦蹭开的痕迹，衣服的肩膀位置还有裤子膝盖处都破了。

    顾爻不由地看了城莫云一眼，他知道这一脚踢得很响，但是没想到力量那么大。

    跪着的男人一手捂着脸，另一只手拄着地面，迎着手电筒的光线试图睁开眼睛，他的头发乌黑身材壮硕，看起来三四十岁的样子，但手臂的肌肉练得很明显，短袖的袖口紧紧地箍在他的手膀子上，因为大口呼吸而胸口显眼地起伏着。

    相比之下，顾爻和城莫云的身形就显得瘦了不少，顾爻看了看对方的小臂，又看了看城莫云撸起来的袖子，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

    “你想要多少？”对面的男人开了口，只是口腔里还在出血，一说话就不受控制地喷出些血沫来。

    顾爻一怔，对方甚至都不问问是来干什么的，就直接问要多少。

    城莫云笑了一下，目光一直打量着男人，“这么有底气？那看起来是有不少啊。”

    男人先是瞥了一眼城莫云，又盯着顾爻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那肯定，你说得出来，我就给得了。”

    “哦？”城莫云的一只手背在身后，抓着顾爻的手腕拽了一下，顾爻刚张开的嘴又闭了起来。

    男人的目光在顾爻身上停了一会儿之后，又回到了城莫云哪儿，“你说个数。”

    “你给得了多少啊？”城莫云若有所思地用脚使劲蹭了几下地面，又看向男人。

    “那肯定是要比你雇主给的多，”男人轻轻揉着脸颊，又看了一眼顾爻，“我也不是没做过，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大家都是拿钱办事，他给你多少，我可以给你翻五倍，钱这种东西，怎么都不嫌多不是吗？”

    顾爻看着这两人一来一回地说着，他们的话里一直都是“你”“你”“你”的，于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穿上身上的西装。

    下了班就直接过来了，也没能回家换一下衣服，顾爻看着对面的男人，开始思考起此刻自己的身份定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