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被挂断之后，整个工作室都安静了下来，没有一个人说话，但三双眼睛都盯着杯子里的蟑螂在看，原本后翅上浅淡的红色15仿佛变得越来越显眼似的。

    顾爻到现在为止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状况，脑子里一片空白，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去消化这个现状，想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开口，“如果我理解得没有错，这里说的意思就是他15年的寿命被电话那头的人拿走了？”

    易村闻声抬起头来，应道：“可以这么说，老先生的执念也很可能就是这样留下来的，但是翅膀上看到的印记颜色已经很淡了，要是完全消失了的话，可能就再也想不起来有这么一件事了。”

    顾爻愣愣地眨眨眼睛，“真的有人能做到这种事吗？”

    “你想什么呢？”城莫云闻言笑了，重重往沙发上一坐，“走了歪门邪道的人，那可都是超出正常人想象的，你不敢做的事情，人家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多把人想坏一点，就不那么容易吃惊了。”

    顾爻双手合十，低着头，他从没有试图把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想得那么好，只是没有想过一个活人可以有这样的手段与方法，再加上他之前就觉得对方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那么他得到的寿命，就远远不止谢志学这十五年而已。

    也就是说，在谢志学之前，也有不知道多少个人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却没有能留下任何证据，他们投诉无门，而背后这个人却毫无悔意地将别人剩余的寿命据为己有。

    十五年，谢志学说过他今年该七十二岁了，他原本还能再活很久，却被加速了死亡。

    这种感觉很不是滋味，虽然没有直接发生在顾爻身上，可他却能感受到那种没来由的愤怒，上天赐予了他一个过于敏感的身体，也因此让他生了病，失去了生命，却也让他更容易去理解他人。

    这不算一件好事，当然也不完全是一件坏事。

    顾爻伸手捏了捏眉心，问道：“要别人的寿命，能做什么？”

    “谁知道呢，”城莫云摊开两只手，耸了耸肩，“说不定人家想成仙吧，嫌自己命短实现不了，就跟别人要。”

    城莫云的话里带着很明显的嘲讽，是个人都听得出来。

    “那得赶快找到他，”顾爻将目光落到易村身上，“马上就要头七了，过了这个时间，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易村点了点头，“有这些一定能找到这个人，不过对方既然有方法，那这样反向找他肯定会被发现的，所以行动得快，不然跑了就麻烦了。”

    顾爻没有说话，他从桌上把装着蟑螂的玻璃小瓶拿起来打量着，一个算不上太好的想法正在他的脑袋里逐渐成形，见易村询问的目光，这才简单应了一声，“那就麻烦你们了。”

    顾爻知道自己生出来的这个想法不是什么好事，可他却并不想用别的方法去把这件事解决，就好像在这一瞬间情绪失去了控制，需要这样一个适当的发泄口。

    他不觉得这事情不妥，也不会觉得心里过意不去，没想到死亡在这个时候还是给他带来了不一样的好处，顾爻没有因为这个想法而觉得内心受到折磨，反而是稍稍松了一口气，还产生了一些期待来。

    有些人就是不值得被善良以待，顾爻一直都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到了现在这一刻，他才可以完全没有压力地做出来。

    因为他，已经不是人了。

    顾爻伸手在自己口袋里摸了摸，那枚印着“遗物收领所”的金属小牌子正静静躺在口袋的角落里，他深吸了一口气，坐直身子，开口说道：“我准备好了，开始吧。”

    易村点点头，开始做起了准备。

    城莫云歪着头，若有所思地看着顾爻，直到顾爻看了过来，他才突然一笑，“我知道你在打坏主意，我也没什么想阻止的，有些事情放在这里就是解决不了的，等他找到了，我和你一起去，你想做什么都无所谓，就是我之前给你的提议，希望你可以考虑考虑。”

    顾爻闻言，目光沉了沉，下意识地点了一下头，自己的话语是否对事务所之外的存在起作用，其实他也想知道，但这样的尝试是否会有风险，没有人能告诉他，所以这并不是一个能一下子给出肯定答复的邀请。

    易村在两人说话间，已经将罩着谢志学执念的杯子顺利扣进了还有纸灰的碗里，也许是从纸灰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蟑螂几乎完全安静了下来，就那么趴着，连翅膀都不动了。

    两只白蜡烛的光再次燃起，重新拿出来的红线要比之前的长出很多，一头缠绕了四五圈在玻璃杯上，而另一头易村递到了城莫云手里，让他系在小指上。

    接着易村小心翼翼地点开手机屏幕，打开谢志学的通话记录，找到最上面的那个号码，抬头说道：“我这就开始了，不清楚对方反应会不会很快，所以你们行动得要快，赶在他彻底逃走之前逮住他。”

    见两人都点了点头，易村拿出自己的手机拨通了城莫云的电话，然后才点了一下那个没有储存的手机号码，缓缓将整个手掌覆盖到了手机上。

    杯子里原本安静的蟑螂突然动了起来，开始在狭小的空间里奋力地拍打着翅膀，一下一下撞着看起来根本不算坚固的杯壁。

    不存在的号码就这样拨通了出去，电话自己开启了免提功能，正在“嘟——嘟——嘟——”地响着，这声音太漫长了，漫长到正常电话应该已经被自动挂断的程度，可是它依旧在不休不止地拨打着。

    一直到快一分多钟，那头终于被人接通了，但是没有人说话，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诡异至极的安静。

    易村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接着对面传出了呼吸声，很轻微，但顾爻能听得很清楚，接着他就听到了一个陌生但又中气十足的声音，“你这样找我有什么意思？”

    顾爻眉头一皱，紧紧盯着谢志学的手机，里面沉默了一会儿又传出声音，“翻来覆去只有这句话，你不无聊吗？”

    接着是一声轻笑，“死了就死了，这不就只能说明你命不好吗？”

    “再说了，你真的认真按照我说的做了吗？”

    “你肯定没有吧？没有所以你才变成这样的，这可就怪不得我了。”

    “说起来，你去哪儿找的好心人帮你的啊？居然还能打电话过来，这也太执着了。”

    一阵笑声传来，“我都有些感动了，像你这么坚持的，还是第一个呢。”

    顾爻无声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垂眸冷眼看着手机，耳朵却一直在听着易村的动静。

    杯子里的蟑螂仿佛疯了一般一直在横冲直撞，撞得都发出了响声，翅膀断掉了半截，还掉了两条腿，但它依旧在不停地拍打翅膀。

    顾爻听不到谢志学的执念究竟在对对方说什么，但光是看蟑螂那疯狂的动作，就能感受到那种激动的情绪。

    咔嗒。

    免提里传出了类似挂断电话的声音，可手机依旧处于拨通的状态。

    咔嗒。咔嗒。

    对面似乎又试着挂了几次，却依旧没有成功。

    “你搞了什么鬼？”

    对方的声音有些愤怒，带着质问。

    易村的眼珠在这时动了一下，他没有睁眼，只是轻轻开口说道：“看到了，一辆黑色的轿车，往上数五楼，卧室里亮着灯，走来走去，在收拾东西。”

    城莫云闻言起身，看了一眼顾爻，示意跟着他出去。

    顾爻又望了一眼易村，就见城莫云抬头动了动自己的小手指，刚刚明明还拴在上面的红线一下子就不见了。

    时间紧迫，顾爻没有开口问什么，就跟着城莫云下了楼，钻进自己的车里，发动了引擎。

    “不是特别远……是市郊新建的公园，还没开放，”易村的声音还在从城莫云的手机里传出来，“那里的一个刚可以入住的新小区……他还在收东西，电话挂不断，有些急了……”

    “能赶得上吗？”顾爻先启动了车子，接着城莫云将自己的手机放在手机支架上，上面是市郊新小区的导航。

    城莫云往车靠背上一靠，眼睛盯着前方，“只要你开得够快。”

    “行。”顾爻也没多说，一脚油门就踩了出去，车子化作一道光一般掠过街道，朝着城市边缘开去。

    “他有好多手机。”

    易村的声音停顿了一下。

    “这个手机要被他丢下了，等他出去了让其他都响起来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