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回应，谢文心只感觉刚刚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那两个字还在她脑海里不停盘旋，也许自己过于草率了，明明不知道眼前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要发出声音呢？

    顾爻没有说话，他盯着自己面前的手机，屏幕冷光照在自己的脸上，即使他很清楚现在自己在谢文心眼里已经是别人的模样，可是对他来说，心里还是会觉得别扭无比。

    谢文心在那一声“二伯”之后就没再发出声音，顾爻心想她也许是觉得自己的举动太轻率了，此刻正在心里后悔，可是说出口的话怎么可能收回呢？更何况，他的耳朵把那两个字听得清清楚楚。

    这个时候，就需要给足一些反应了。

    顾爻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点击，保证手机的亮光照在脸上，随后装作像是听到声响一般，微微转动了一些身子，他没有完全转过身去，因为他自己也没有想好下一步应该怎么做，这种吓人的法子，对他来说还是太生疏了。

    谢文心的嘴巴里发出了一小声不受控制的惊呼，靠着眼睛的余光，顾爻看到她一只手紧紧抓着门框保持站立姿势，另一只手抓着收到短信后还没有熄灭屏幕的手机，她的眼神开始变得闪躲，想要看清楚面前的人，又似乎没有那么大的勇气。

    顾爻知道，这种方法对她是奏效的。

    于是他手指轻轻在屏幕上点击着，又将一条短信发了出去。

    嗡嗡——

    知道了消息是从什么地方发出来以后，谢文心再感受到手机传来的震动，浑身使劲一抖，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她挣扎着点开信息，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开，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谢文心抓着门框的手，指节发白，她低下了头盯着手机，嘴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没……没有……没……我没……没看……没看你……”

    这样语无伦次的谢文心顾爻还是第一次见，她不停地摇着头，刘海挡在眼睛前面胡乱晃动，也许是因为额头上出了汗，有一些发丝黏在上面紧紧贴着皮肤。

    顾爻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嗤，那声音算不得多大，但在安静的屋子里却显得十分清晰，谢文心像是受惊地小鹿一般往后退了一步，肩膀缩到一起。

    嗡嗡——

    【你在怕我？】

    嗡嗡——

    【为什么要怕我？】

    顾爻在发出这两条消息之后，挪动了脚步，将身子完全转了过来，看清了门边谢文心的样子。

    她大睁着一双眼睛盯着地板，捏着手机的手正在不断发抖，一直摇头没有停下，好像在说话却完全无法连成一句话。

    嗡嗡——

    【我们不是一家人吗？】

    短短的八个字，好像在一瞬间切断了谢文心的神经，她忘记了呼吸，张了嘴巴瞳孔震动地看着这句话，脑子在短暂的一片空白之后被各种各样的思绪填满，就好像突如其来的海啸，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没有给她一丝防备。

    顾爻当然知道这个方法坏极了，要是身体不好的人可能会吓出个三长两短，可是转念一想，这又不算是一个特别坏的办法，谢文心不应该去太在意死人的事，更何况谢志学并不是她的直系亲属，知道得越多陷入得越深，对于一个活人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如果，能借这样一件事，把她给吓退了，让她对于这一切产生忌讳从而不再去多想，也没什么不好的。

    因为顾爻很清楚，只不过是他在事务所遇见的客人都太规矩了，但这世界上不守规矩肆意妄为的不知道还有多少，也正因如此，才需要城莫云他们那样的人，如果谢文心不在这个地方止步，如果她还顺着电话号码继续查下去，将来会发生什么谁都说不清楚。

    电话对面那人是个有手段的老手，甚至是个活人，他搞定的可不止谢志学一个人，万一谢文心成为下一个呢？

    就算解决掉这一个，谁又能保证没有第二个？第三个？

    嗡嗡——

    【你为什么要拿走我的东西？】

    “没有……没……我没有……”谢文心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些哭腔，以及过分的紧张让她的声音随时都处于破音的边缘，“我只是……只是堂哥让我……让我帮忙，帮忙销个号而已，别的……我没做。”

    这句话才说完，谢文心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一下子捂住了嘴巴。

    顾爻盯着她的脸，眯了眯眼睛，他怎么会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呢？这不就是，在给自己的表演提供帮助吗？

    嗡嗡——

    【销号？为什么要销号？】

    嗡嗡——

    【这是我的东西。】

    嗡嗡——

    【谁允许你这么做的？】

    嗡嗡——

    【我、还、在、这、里、为、什、么、销、号？】

    谢文心的喉咙里只剩下呜咽的声音，手机从她的手里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板上，她用两只手捂住自己的嘴，小步小步地往后退，一直到后背抵住墙面，才像是完全脱力一般重重坐到了地上。

    顾爻每往前走一步，谢文心的身体就颤抖一次，她尽力将自己的存在缩小，像个无助的孩子般并拢双腿，头都不敢抬一下。

    活人是很忌讳的，他们忌讳面对着逝去的人说他已经死了，因为戳破这样的事实害怕会让对方恼羞成怒。

    如果谢志学不认为自己死了，那么他的手机号为什么要销号呢？

    谢文心是不敢说的，不管过去的她是否相信怪力乱神，是否真的相信这个世界存在着活物以外的东西，但至少在此刻，她亲眼看到已经火化的谢志学这样子站在她面前，那些话是没办法说出口的。

    恐惧来自未知，你无法掌握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所以不敢轻易尝试，这就是现在的谢文心。

    身体的本能会为了保护她，让她不受控制地想办法逃离这种安全受到威胁的状态。

    手机的震动声又开始传来，可是它掉在地板上，此时就在顾爻的脚边，谢文心不敢动，也不敢抬头去确认，她的余光能看到屏幕亮了又熄，熄了又亮。

    她没办法顾及了，现在的脑子根本没有办法去处理这些信息。

    目的就快要达到了，顾爻又往前走了一步，木板发出极其诡异的嘎吱声，就像是在为不敢看的谢文心提供对方的位置情报一般。

    直到那双赤裸的脚完全出现在谢文心的视线中时，她的呜咽声也戛然而止了。

    顾爻缓缓蹲下身，打量着此刻的谢文心，她的手臂仍然在颤抖，脑袋极力朝一个方向偏，试图不去看自己面前的人。

    可是，不看怎么行呢？

    穿着一身病号服的身体在朝着谢文心的方向探去，她已经是满头满脸的汗，也许还哭了，被头发遮挡着看不清楚。

    仿佛被卡住脖子发出的“啊啊”声落在谢文心的耳朵里，她的恐惧已经到达了极点，可是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那个已经销号的手机亮着光，照出面前那张肿胀又乌青的脸，距离谢文心的脸仅仅只有三指宽的距离。

    老人的眼睛充血，在屏幕冷光的照射下透着令人犯怵的红色，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谢文心，缓缓地，缓缓地，在嘴角扯出一丝僵硬的笑容。

    毫无温度的手碰到了谢文心的胳膊，鸡皮疙瘩瞬间布满手臂。

    谢文心的喉咙里极力发出“啊”的一声惊叫，那双眼睛一下子失去了焦距，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顾爻松了口气，站起身来的瞬间就听到隔壁房门“嘭”地打开的声音，他循声看去，就见夏安安慌乱的身影出现在门边。

    谢文心回到家居然没有把门关紧！

    顾爻眉头一皱，弯腰抓起谢文心的手机，闪身躲进了另外一间卧室里。

    “文心姐！你怎么了！”

    夏安安焦急地声音从客厅方向传来，接着下一秒她可能看到缩在墙角的谢文心，惊呼了一声，猛地冲了过来，“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文心姐？！文心姐？！你怎么了？”

    夏安安拍了拍谢文心的脸，又使劲摇了摇她的胳膊，见对方毫无反应，明显有些急了，也没有顾上思考究竟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这个屋子里是否还有其他危险。

    她站起身来，焦急地转了一圈，然后反身冲回了自己家里。

    顾爻探头朝夏安安家里看，就见她拿着手机又疯了一般冲回到谢文心身边，再次试图拍醒她，无果后，才打起了电话。

    顾爻躲在卧室的角落里，将自己发出去的这些消息抹去，无声地把谢文心的手机放在地上，趁着夏安安打电话无暇分身的空隙，悄无声息地走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