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爻扣起西装扣子，顺着昏暗的楼梯又重新回到了楼下，车辆的鸣笛声和车轮摩擦地面发出的声音一下子冲进他的耳朵里，有那么一瞬间，让他有些惘然，他不知道自己站在这个地方究竟要做什么，自己这样不死不活究竟是有什么意义。

    明明他就站在这里，能感受到地面的坚硬，可是顾爻心里很清楚，自己和这个走着的每一个人都不一样。

    他开始切身体会到前任们为什么那么迫切想要离开，也许平时不会多想什么，可是偶尔就是会有那么一刻，忽然间发现自己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哪怕别人看得见摸得着，却是一点也不一样。

    顾爻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正好看到城莫云趴在窗子边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可是在他们对上眼的一瞬间，城莫云立刻换上了满脸的笑容，朝他轻轻地挥了挥手。

    顾爻没有对此做出回应，他头也不回地走开了，直到坐进自己的车里，才放空了脑袋静坐了大概两三分钟。

    现在去谢文心家里倒是不需要怕什么，因为他刚刚抽空看过了朋友圈，像夏安安那样的女孩子，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很喜欢往外面发出来，自己在回绝了吃饭这件事之后，她果然找上了谢文心，拉着安明远一起走了。

    照片里的谢文心没有看镜头，抬着杯子在喝酒，顾爻觉得这样也好，有个吵吵闹闹的人陪在身边，才不会总是去想一些令人烦恼的事情。

    夏安安这样的角色是极其重要的，她可以带着一些绝对算不上主动的人，提供给他们一个发泄或是放松的空间，这也许是谢文心现在需要的，毕竟这样烦恼的事情，对她来说是没有办法解决的。

    “呼——”顾爻长舒了一口气，发动车子往谢文心的住处开。

    等到达小区的时候，小区周围的灯全是亮着的，门口很热闹，进进出出的，顾爻混在这些人当中很容易就走了进去。

    谢文心家的楼层不高，对顾爻来说还是陌生，他对着单元楼的牌子找了一会儿，才终于是找到了，小区绿化做的很好，树木茂盛，甚至将一楼二楼的窗户都给遮了大半。

    顾爻顺着楼梯往上，一直走到门口，侧耳倾听了一番周围的动静，确定没有声响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拉开了屋门。

    屋子里有一阵还没有消散的香薰味，味道清新完全不刺鼻，玄关位置上放着两双女式拖鞋。

    顾爻想起来，夏安安说过上周看到谢文心带着她妈妈一起回来的，不知道现在人还有没有住在这里，不过至少现在从拖鞋来看，家里是没有人的。

    右手边是小客厅，茶几上放着没有合起来的笔记本电脑和一堆散乱的文件，还有一些掉在了铺在茶几下面的地毯上，顾爻光是看着都能想象出谢文心坐在那里工作的样子。

    不过他此行的目的不是来参观的，是要拿走谢志学的手机，于是顾爻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快步往深处的卧室走去。

    屋子是两室一厅一厨一卫的结构，其中一个卧室被谢文心拿来当作了摆放杂物的，里面摞着大大小小的纸箱子，还有打扫卫生时用的吸尘器。

    打开另外一间卧室，面积明显要大出不少，还有一个飘窗，谢文心在上面放了两个坐垫和一个矮桌子，桌子上堆着好些书，空余出来的位置放了好几个大小不一的毛绒玩偶。

    这里很有生活气息，至少从装修上看得出来谢文心费了不少心思，充分利用空间，用小物件增添生活情绪，而顾爻想想自己那个已经不会再开灯的家，不知道为什么笑了一下。

    他缓步走到窗前，整张床都是纯色的，床头上挂着一副风景画，而挨着旁边的床头柜上，就放着夏安安钩的那个小兔子。

    顾爻垂眸看着，伸手把它拿了起来，小兔子身上没有落一点灰尘，说明平时谢文心对这件礼物的照顾是很上心的，这和自己就是绝对的不同。

    自己都懒得顾了，哪还有余力去接受别人的好意和情绪？

    放下小兔子，顾爻拿起了放在旁边的手机，手机外壳磨损的痕迹明显，看起来谢志学使用它有很长时间了，屏幕上的保护膜留着指甲在上面刮蹭的印子，右上角有一条裂痕，但好在不影响正常使用。

    顾爻轻按了一下主机键，屏幕一下子亮了起来，谢文心居然还给这部手机充了电，也许有时候人的善意就是没来由的，明明这件事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可是她在意到给一个销号的手机充满了电量。

    点开通话记录，最上方的那一条就是谢文心当时说的，在周日凌晨接到的莫名电话，顾爻的拇指悬停在电话号码上面，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把手收了回来。

    电话号码销号了又能怎么样呢？顾爻抿了一下嘴，只要他现在按下去，谢志学的这个号码依旧可以给对面那个人打电话，甚至可以无视对方已经拉了黑名单，谁叫他不是人呢？

    顾爻一边想一边检查了一遍手机里社交软件的聊天记录，谢志学这个老人还是挺赶时髦的，和大家一样都用大屏手机，只是系统字号选得异常大，导致屏幕很大却没能塞下几个字。

    和谢文心说的一样，现在这个手机里，除了那通接过的电话，没有留下任何疑似的聊天记录，对方是个老手，很熟悉这样的事情了。

    谢志学没给家人留下任何一点有用的信息，也许是活着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所以等到要死的那一刻已经来不及了。

    咔嗒。

    钥匙转动的声音穿过客厅落到了顾爻的耳朵里，他愣了一下，看了一眼手表，没想到谢文心居然就已经回来了。

    咔嗒。

    钥匙转动第二圈，紧接着是大门被人缓缓拉开的声音，顾爻很快听到了谢文心的咳嗽声，以及她换鞋的声音。

    现在还没有到十一点，顾爻要是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出去，是肯定会被看见的，他把谢志学的手机放到西装里面的口袋里，靠在墙边，深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他跟莫还说过他不太喜欢这样的做法，但是到了现在这一刻，有些选择是不会存在了，所以这里也只能他来，换做城莫云或者任何一个人，对方可能就得报警了，到时候指纹鞋印满屋都是，还怕抓不到人吗？

    顾爻靠在门边，微微探头往门口的方向看去，发现谢文心换了鞋之后只是轻轻将包放在沙发上，然后皱着眉头像是在寻找什么，她的目光非常小心地从客厅扫过，接着看向饭厅和厨房，最后落到了卧室的方向。

    顾爻不能确定谢文心感受到了什么，至少一个人回自己家没必要那么警惕和小心，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第六感吧？讲不清楚到底哪里有问题，可是心里就是觉得奇怪，觉得不对劲。

    谢文心没说话，顾爻看到她深吸了一口气，甚至将脚从拖鞋里无声地抽了出来，然后垫着脚尖开始往卧室的方向走。

    这下是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了，顾爻闭了闭眼睛，摸摸胸口的手机，再次走到床头柜前，背对着门口站着，等着谢文心的到来。

    任谢文心把脚步放得再轻，顾爻还是能听得清清楚楚，他甚至听到她走到卧室门口后，不受控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嘴里发出极小的一声“啊”，然后自己马上用手给捂住了。

    活人以为只要声音够轻，就不会引起对方的注意，可鬼都看在眼里，听在耳中。

    顾爻需要吓一吓谢文心，至少他不能堂而皇之地以自己的身份离开，人在极度慌乱的状态下是没有办法正常思考的，而四肢也很可能无法正常控制，只有这样他才可以走出这间卧室，离开这个地方。

    于是顾爻动了，他背对着谢文心，从怀里掏出谢志学的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发给了谢文心。

    嗡嗡——

    震动声在屋子里显得过于吵闹，谢文心憋着气慌乱地掏出手机使劲按了一下，她一定没有空看手机，因为她眼前正站着一个眼熟的背影，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而顾爻没有办法模仿出谢志学的声音，谢文心此时又非常的清醒，那就只有通过手机了。

    嗡嗡——

    又是一声响，谢文心一双眼睛紧盯着卧室里那个矮矮胖胖的背影，心脏止不住的狂跳。

    嗡嗡——

    一直到手机第三次震动，她才终于开始去注意，因为她害怕手机会无止境的震动下去，而自己正在盯着的背影，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出现在自己面前。

    【文心。】

    【你还好吗？】

    【我来拿回我的东西。】

    谢文心的心跳停拍了，她的腿有些软，一眨不眨的眼睛开始酸痛，可她不敢动。

    接着，嗓子里挤出蚊蝇般的声音。

    “……二……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