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爻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也没有对城莫云说的话做出反应，只是接过水杯，目不转睛地盯着易村。

    易村那双只有眼白的眼睛依旧像是在看着什么，甚至时不时还会转动一下，就好像他此时此刻并没有在这里。

    城莫云伸出两根手指，在自己眼睛上比划了一下，“你应该看到他眼睛了吧？毕竟那么显眼。”

    顾爻点点头，“嗯”了一声。

    “很漂亮吧？”城莫云一笑，但并没有很轻松的样子，“那双眼睛让他从小就能看到鬼……仔细想想也不算什么好事。”

    是的，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顾爻忍不住想，如果是在阳光下看到，应该会像是少见的宝石一般璀璨耀眼，但仅仅是漂亮就要承受看见鬼的代价，顾爻还是觉得太不值了。

    很少有人会真的去追逐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毕竟这世界上人太多了，这些人在其中只能算作是很小的一撮，就拿顾爻自己来说，如果不是他死了成了现在这个状况，他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去把任何事情往鬼神的方向想。

    现实生活中已经有太多事让人焦头烂额了，为什么还要再徒增烦恼。

    易村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珠，脸色看上去有些发白，像是一下子从一个健康的成人变成患病卧床的病患。

    然而城莫云的眼睛里透露出的是一种“习以为常”，这样的事情，似乎对他们来说太过常见了。

    “……回来了。”就在这时，易村用极其小的声音说了三个字。

    顾爻不由地坐直了身子，看向城莫云，用手指了指易村。

    城莫云无声地冲他摇摇头，继续坐在那里没有动。

    紧接着，顾爻看到装着谢志学脑袋的碗又开始冒出血水，血水并没有顺着碗边流到桌子上，而是像有生命一般逐渐将谢志学的脑袋包裹。

    翻涌，覆盖，然后是回流收缩。

    那么大一个脑袋随着血水一路缩向碗底，最终消失不见，没有留下一点痕迹，碗里只剩下三角符纸烧剩的一些纸灰。

    易村猛地吐了一口气，使劲闭上眼睛，小指上拉扯红线的力道放松，两根燃着的蜡烛也随着他的动作一并熄灭，只有浅灰色的烟雾在空气中缓缓上升。

    易村松开指头上的红线，活动了一下左手，才抬起失去了血色的脸看向顾爻，“过不去，他又回去了。”

    “什么意思？”顾爻没有听明白，但心里已经感觉到一些不妙。

    易村这时才看向城莫云，“对面的那是什么人？谢志学看不见，所以我也没办法看到，他的执念从家里厨房飞出去了。”

    顾爻点点头，回答道：“是这样的，他之前摸到瓶子之后，就说看到什么东西从耳边煽动翅膀飞走了，我们也觉得是他的执念。”

    易村浅浅呷了一口水，继续说道：“他的执念去找那个人了，可是看不到对方的样子，也没有办法接近，他应该是尝试了很多次但都没有成功……然后我听到了拨通电话的声音。”

    顾爻闻言，睁大了眼睛，“电话？”

    “对，”易村稍稍点头，“那个人拨通了电话，他就飞进电话里面去了，里面有一男一女的说话声，然后他自己也夹杂在里面说话。”

    顾爻想到了，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朋友圈，又翻了翻通讯录，才问道：“能听清说了什么吗？”

    “那个人问最近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新的变化，”易村清了清嗓子，“他说他死了，他为什么会死了，这和之前讲的不一样，让救救他，然后电话对面女人的声音也在跟他同时说话。”

    “……说了什么？”

    易村眨了眨眼睛，仔细回忆，“她说，‘你是哪位，我二伯前几天过世了，人已经不在了’，接着电话就被挂断了，老人家的声音就一直留在电话里，不停地喊，但是没有人回应他，他开始在一片黑暗里奔跑，接着从一个小孔里飞了出来。”

    城莫云双手抱胸，深吸了一口气，“看来和我跟你说得差不多，你要找的这个人有点手段，身上应该有什么东西防着，所以执念找不到他，之后很有可能，对方从电话里听到老头的声音，又做了什么，老头才会记不清的，死之前这么执着找一个人，哪能那么轻易忘记的？”

    窗外有车辆驶过，即使没有声音，顾爻还是能看到大灯的灯光从窗户边一晃而过。

    他记得这通电话，和谢文心讲得一模一样，所以当初对方没有等谢文心讲完就挂电话，是因为听到了谢志学愤怒的质问声，但因为知道这个老人拿自己没办法，所以才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挂了电话而不怕出现任何后果。

    顾爻捏了捏眉心，他不觉得这是一个第一次做这样一件事的人能有的淡定和从容，对方应该已经很熟练了，可能从一开始跟谢志学接触的时候，他的态度和话术就已经是千锤百炼过的，所以他很轻易地得到了信任，从而进一步推动了之后的事情。

    谢志学很有可能就是在态度突然转变的那三天里认识了这个人，不然就算身体诊断不好，谢文心也是说过的，只要按照医生给的方案好好治疗，那并不是什么必死的绝症。

    可惜人的想法是无法控制的，也不知道对方如何说动了谢志学，至少从谢志学疯了一样养那么多蟑螂来看，对方很成功。

    易村见顾爻低着头没想说，思索了一下才开口道：“也不是到这里就没有办法了。”

    顾爻闻声，抬起头来。

    “我看顾先生的样子似乎对这个事情是有头绪的，”易村抿了抿发白的嘴唇，“只要你有办法弄到那个手机和抓回老先生的执念，我就还有办法找到他。”

    “手机？”顾爻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手机还在？”

    这是顾爻没有想到的，他原以为，谢文心给谢志学销了号以后，应该是会把旧手机给处理掉的。

    易村点头，“在，只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老先生留在那里的气息很淡，只能看得出是个没开灯的卧室，旁边就是床，手机好像被放在床头柜上，旁边放了一个香薰，还有一个看起来像是兔子的玩偶，他剩余的执念没在那里，我也没办法离开手机放的位置看到其他地方。”

    顾爻听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打开联络人往下翻一直找到夏安安的名字，然后点开了她的朋友圈，找到一张图片，“是这个样子吗？”

    照片上并排摆着四个用毛线钩成的玩偶，是夏安安前阵子心血来潮的产物，看了几个教程之后熬着夜钩出来的，一个兔子给了谢文心，一只小猪送给了安明远，剩下两只一大一小的小熊，她自己留了一只，给顾爻一只。

    顾爻没有要，他不太习惯收别人的东西，尤其是看到同样是两只小熊，就拒绝了。

    “确实很像，”易村仔细打量着照片上的兔子，“颜色分布也差不多。”

    “那应该就是放在我同事家里。”顾爻收起了手机，“她跟我说过之前凌晨接到过电话，没说几句就被对方挂掉了，她后来再打回去就打不通了。”

    城莫云和易村相互看了一眼，也没有就此多问什么。

    城莫云摸了摸鼻子，说道：“那看来需要你去把它拿回来了，如果可能的话，再弄到执念就更把稳了。”

    顾爻听完，有些犹豫，虽然他也不是不知道谢文心家住哪里，毕竟同期进的公司，也算是比较聊得来的，夏安安的住处也是她介绍的，“可是……这样直接去别人家里……”

    “总比我们去好吧？”城莫云打断了顾爻的话，“我们这大活人，不管翻窗还是撬锁，你想想都不合规矩吧？怎么说，这活人世界的规矩，总还是要守的。”

    城莫云盯着顾爻，笑了起来，“顾爻顾老板就不一样了，你不可能只会让你的客人们乖乖开口而已吧？就这样的话，那也太没用了。”

    顾爻没法反驳，他确实还有别的办法，更何况他进入别人家里都不需要开锁，不能穿墙但是去哪里都进出自如，算是事务所老板的特权，也是跑腿办事的便利能力。

    这当然可以意味着他能随便出入任何地方，做一些别人做不了的事情，但顾爻内心的道德底线是不允许他这么做的，更何况莫还也说过，做了逾越规矩的事情也会受到惩罚，以前有人犯过错，但错了一次受罚之后，不仅对受罚内容闭口不言，而且再也不犯了。

    如果可以，顾爻想自己应该会拒绝，那毕竟是谢文心的家，那里面是她的私人空间，也必然充满了她自己的秘密，但现在这一刻，这样的情况，他没有理由拒绝。

    于是顾爻站起身来，“我现在去拿，麻烦两位稍等一会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