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还站在双人弹簧床前，指着问顾爻：“在这里面？”

    她的耳朵能听到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无数的活物在那个小小的空间里不停地活动着。

    顾爻紧紧贴在莫还身后，表情有些不自然，十分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感觉有很多，跑了一个，还有几个压死了，不过他应该不会一个一个数吧。”

    话音才落，顾爻就看到莫还已经双手抓着床垫准备掀起来，他眼皮快速地跳了一下，一把抓住莫还的手腕，“等等！”

    “怎么了？”莫还不解地回头看他。

    “你这样打开就全跑出来了，它们速度快得很。”见莫还手上动作一收，顾爻这才如释重负般地长舒了一口气。

    “行吧。”

    莫还淡淡地回了一句，紧接着泛红的双眼注视床垫，似乎一双眼睛可以透过厚厚的阻挡看清楚里面的状况。

    莫还的影子动了，借着微弱的光亮从她脚底慢慢往外延伸成一个无规则的形状，然后从地面上站了起来，像是黑雾一样，悄无声息地将整张床包裹得严严实实，床里的声音一下子就被隔绝开来，什么也听不到了。

    莫还的目光没有动，只是轻轻张嘴说道：“去打开。”

    顾爻仿佛是被人在后脖颈上吹了一口凉气，猛地缩了一下脖子。

    他是想要拒绝的，可是现在这样的场面他没有办法拒绝，莫还一动，这黑雾似的影子就会消散开来，那就挡不住里面的东西了。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顾爻卷了卷袖子，心里不断默念着这句话，双手穿过黑雾抓住那块潮湿又厚重的床垫，里面的水分顺着他的指缝流了出来，带着一种黏腻的触感，着实不算好受。

    俗话说得好，长痛不如短痛，即使顾爻此刻内心是万分抗拒的，但如果不尽快行动，只会让这种痛苦和折磨无限延长。

    他一咬牙，闭着眼睛，闷哼了一声，一把将床垫拽了出来，重重甩在地上。

    床垫落在地上发出了沉重的响声，还有水分被挤压溅开的声音，地上的灰尘也跟着被扬了起来。

    顾爻一个劲儿地咳嗽，接着连连往后退了两步，想用手捂住鼻子，却闻到一股发霉的味道，只好作罢。

    莫还的影子在床垫被拿掉之后变得浓郁且深沉了起来，黑色的烟雾之中能看到有数不清的椭圆形在攀爬着，飞舞着，它们一个压一个，一个踩一个，像是在小小的空间里憋得太久了，以至于现在变得非常亢奋。

    虽然这些椭圆形生物的声音被莫还的影子牢牢隔绝住了，但顾爻的眼睛却是不瞎，他现在拥有一双在黑夜里依旧能看得清晰的眼睛。

    是蟑螂，黑雾里面是数不清的蟑螂。

    它们的个头都不算小，基本都有一根食指那么长，在里面扇动着翅膀横冲直撞，像是在寻找离开的出口。

    蟑螂们的身体反射着耀眼的光泽，看上去日子过得挺好，这更是让顾爻呼吸一滞。

    这些，就是谢志学的宝贝。

    顾爻只觉得鸡皮疙瘩不受控制地起了一身，一时半会儿没了动作。

    莫还眉头微微一皱，黑雾缩小了不少，蟑螂们被瞬间挤到一起，失去了飞行的空间，只能一个挤一个地不停在里面爬行，像是预知到了即将来临的危险，它们的速度明显要比刚才快多了。

    “瓶子，带了吗？”莫还平静的声音传入顾爻的耳朵里，他这才稍微回过神来。

    两只手笨拙地伸进衣服口袋里摸索着，很快拿出来一个同样只有食指那么长的玻璃小瓶子，瓶塞是黑色的木头，看不出来是用什么木材做的。

    见顾爻拿着玻璃瓶子走到自己身前，咽了咽口水有些不安地看过来，莫还才继续集中精神，又将影子使劲往中央缩，很快黑雾和蟑螂们融合成了一片完整的黑，没有一丝缝隙，也看不到它们在活动了。

    伸手将瓶口打开，靠近黑雾，顾爻沉声道：“我准备好了。”

    他一只手紧紧捏着瓶子，另一只手抓着自己的手腕，努力固定住。

    接着莫还轻舒了一口气，黑雾对准瓶口的地方破开一个极其小的口子，里面黑色的东西瞬间冲着瓶子里灌入，那力量之大让顾爻握着瓶子的手都不由又加了几分力量，指节和指尖发白。

    他往后一个撤步，为保持平衡身体又尽力向前倾，仿佛里面奔涌而出的并不是他抗拒的蟑螂，而是另外一些不知名的力量，无名的风也顺着破口往外吹，把他的刘海都全吹了起来，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就在影子缩到最小的一瞬间，莫还脚步动了，她从顾爻手里飞快地夺过瓶子和瓶塞，然后用力地按了下去。

    一瞬间，屋子里彻底安静了，没有风声，也没有蟑螂爬行飞舞的声音，一切归于沉寂。

    瓶子里是无数个细小的黑点，像是飞舞的灰尘，但是顾爻很清楚，那些都是刚才藏在床里的蟑螂，它们即使换了一个地方关着，依旧充满了活力。

    莫还再次按紧瓶塞，从裙子口袋里抽出一截红线，将瓶口和瓶塞捆了个结结实实，然后放在手里掂了两下，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才又递到顾爻手里。

    瓶身在细微震动着，是里面的蟑螂在冲撞，仿佛下一刻就会顶开瓶塞冲将出来。

    顾爻不敢再仔细感受，抓着瓶子往口袋里一塞，拉上拉链。

    没了莫还影子的包裹，被掀开床垫的床里传出来一股各种东西混合在一起的腐烂臭味，顾爻忍不住皱了一下鼻子，食物腐烂的味道混合着水分带来的霉味，以及床里散发出来的温热空气，这基本没什么人可以面无表情地面对它们。

    “这是他自己在养吗？”莫还凑到床边，看着被掏空的床体内部，底层铺满了腐烂粘稠的东西，已经看不出来原本的模样，霉菌一簇一簇地生长在角落里，五颜六色的，还有一个用大号矿泉水桶做成的储水器，侧面开了一些很小的孔，不过里面已经没有多少水了。

    顾爻伸头往里面看了看，床的边缘还绑了一个加温用的灯泡，此时依然维持着它的作用，“看起来像。”

    “这养了能做什么？”莫还伸手想碰碰里面的东西，但被顾爻立刻制止了。

    顾爻拉着莫还退出了大卧室，关上门，外面的空气顿时要好上不少，“谁知道，一般人工大量的养殖蟑螂是用来入药的，但绝对不是他这样的养法……就算是养来当宠物，也不会是这个品种。”

    顾爻也疑惑了起来，正常人家里有几只蟑螂就够让人头疼的了，更别说十几只或者几十只，谢志学养在这里的蟑螂明显已经超过这个数量了，要说他自己在搞人工养殖，可这环境也过于恶劣了，养出来的蟑螂身上都不知道得带多少细菌。

    “所以他没有出租房子，是用来自己养蟑螂了？”莫还边说边观察着房子里的家具，除了那张大床，这里的东西几乎都落上了灰，一看就没怎么使用。

    顾爻无声地点了一下头，但他心里还是有些不明白，谢志学为什么突然之间就改变租房子的想法，那时间太短了，只有三天，如果他是一开始就想利用空房养蟑螂，那么就没必要发出租的信息，既然他发了甚至还带过人来看房子，那就说明这件事不是在他原本的计划内的。

    这些蟑螂的用途不明，顾爻觉得其中一定是有特殊原因的，否则谢志学怎么可能到死还惦记着这么一件事，那肯定不是养了这么多蟑螂这么简单。

    顾爻打开屋子大门，等莫还出来以后又轻轻将它关上，“他真的只是为了找这东西而留下来的吗？常人真的能惦记这点东西惦记到这个份上？”

    “我觉得就算有，也到不了需要到我们这里来的程度，”莫还摇摇头，“而且他当时形容的时候，说话乱七八糟的……我觉得谢志学不记得了，他不仅不记得他的宝贝是什么，可能连让他走不掉的执念他也不记得了。”

    顾爻对此表示同意，“瓶子里的东西先放着，等天亮了我想办法去问问我那个同事，看她会不会知道点什么。”

    莫还双手背在身后，“也行，我是想这一瓶子蟑螂也许能让他想起点什么，不过你既然有可能认识他身边的人，那就先去问问好了。”

    “说起来，你在医院看谢志学的病历，找到些什么有用的线索了吗？”

    顾爻走出破旧的小区大门，声音回响在空旷的场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