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所以才想逃跑
里屋的门打开同样是一片漆黑,但顾爻感觉自己的眼睛已经充分适应了,甚至比以前看得还要清晰,他不确定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张了张嘴,最终也没有问出口。
映入眼帘的是掉了皮的折叠椅,没等姑娘说什么,顾爻就鬼使神差地伸手摸了上去,那种触感也让他不由地回忆起小时候,不论是家里还是爸爸的办公室都有这样的座椅,那时候的他把椅子当桌子,在上面写写画画,不知道戳破了多少张纸。
“那就是你的位子了。”
姑娘的说话声让顾爻缓缓回过神来,他转头向对方看去,只见她走到了桌子面前轻轻拍了拍,“从此时此刻起,你就是这里的老板了,没有事的时候这就是你待的地方,对面那些柜子里的都是之前完成并且整理好的内容,你要是有兴趣,可以看一看,要是没兴趣也无所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做事风格。”
顾爻的目光投向对面的档案柜,透过模糊的玻璃可以看到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许多东西,他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做过多的反应。
“很多东西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等你开始着手了,我再一一讲给你听。”
顾爻没反对,他只是盯着其中一个档案柜在看,随后开口问道:“那个后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姑娘转头看了一眼,又转回来,“挺聪明。”
“总感觉……像是有风?还是什么的东西从缝隙里钻进来。”
“你的感觉很灵敏,”姑娘说着,走到了里屋的门口,指着门上的锁,“里屋只能从里锁,锁住了之后外面的就没办法进来,当然也不可能让别的人进来,如果我在外面的时候还好,但是离开的时候一定要锁上门,拉上帘子。”
听到这里,顾爻终于是有些不解地皱了皱眉头,“如果只能从里锁,那之后是要一直待在这里?”
“当然不是,”姑娘摇摇头,“你应该看到外面那个钟了,这里每天只开放四个小时四十四分钟,从午夜十二点开始到凌晨的四点四十四分,过了这个时间或者早于这个时间,不管外面有谁,有什么声音都不用理会,那剩下的时间,怎么可能就这样一动不动坐在这儿呢?”
说到这里,姑娘的一双眸子盯着顾爻,“你现在觉得困吗?或者累吗?”
顾爻被这么一问,才开始仔细注意起自己的状况来,随后稍微活动了一下,才看着姑娘轻轻摇了一下头。
“你没有完全死去,也没有活着,所以你无法长眠,也无法睡着,你刚刚感受到有风过来的地方,”姑娘伸着手指着那个档案柜,“通向你来的地方。”
“换句话说,就是阳间。”
姑娘话里的最后两个字让顾爻一激灵,这大概是他到现在为止最为明显的情绪表现了,他盯着档案柜黑漆漆的缝隙,脸上流露出些许厌恶。
“我,还要回去?”这是顾爻想了半天,才终于挤出来的一句话。
“不然为什么之前的每个人都想着要离开呢?”说到这里,姑娘第一次露出的笑容,但绝对称不上温暖,“虽然每个人选择放弃自己生命都各有各的理由,但总的来说都是想要从什么东西那里逃离不是吗?最终只能徘徊在不死不活的边缘,两头都受折磨,所以只要有了符合条件的人,几乎没有一个人会犹豫。”
顾爻没说话,保持着沉默。
姑娘也没有再说话,只是慢慢踱步到窗台前,看着玻璃窗的外面,眼睛一眨也不眨。
顾爻低垂着双眼,这姑娘的话说得不错,选择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不管是内在的问题还是外在的,都是想要逃离开自己恐惧的,不愿意面对的,承受不了的东西。
他当然也有,否则好好一个人为什么不认真活着呢?
顾爻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脑袋,他控制不住里面横冲直撞的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然后突然有一天他就累了。
而正好是这一天,他选择了一跃而下。
他以为短暂的疼痛可以换来永久的长眠,他可以不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他可以长长地舒一口气。
结果,现在仍然要回去。
他感觉自己像是拼命从一个噩梦中挣脱出来,还没有走几步,又深陷进另一个噩梦里。
怪不得没有人犹豫,如果换成是他,也许真的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吧。
顾爻侧过头,看向站在窗口的人影,他不想去提及活着的时候那些有的没的,只得开口换了一个话题,“这个地方,一直都长这个样子吗?”
其实他进来的时候就想要问这个问题了,他总感觉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把他包围,可是却讲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姑娘没有回头,顾爻能看到她的眸子在玻璃窗上映出两点浅浅的红光,“……你眼里看到的是什么样的?”
顾爻眉头一皱,反问道:“你看到的,和我看到的不一样吗?”
姑娘转过身来,背着手看着他,“你猜。”
顾爻不是傻子,他知道这两个字的意思就是她并不想说,于是也就不打算问下去,而是自顾自地讲,“我感觉这里的东西,和我小时候看到的很像,都有些年代感了,但又没有那么老,不过按照现在的时间,也应该早就被淘汰了才对……出现在这个地方,感觉挺奇怪的。”
“老板是什么样子,这里就会是什么样子。”姑娘的食指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划过,“你看到什么,取决于在你心里什么时候是最珍贵的,它就会变成什么样子,所以这里从来不会是一个样子,任何一个老板也看不到上一个老板眼中这个屋子的样子。”
“所以你看到的也不一样。”
“当然。”姑娘轻呼一口气,吹掉了指尖的灰尘。
……
顾爻睁着眼躺在自己的床上,当初跟着莫还从档案柜后面顺着走上来之后,他确实是吓了一跳,他没有想过那道长长的楼梯就这么连通着自己的衣柜。
当时家里的东西还是他出门上班时候的样子,等他找到了自己的手表,又拿起故意放在床头柜的手机确认了好几遍,才确定时间仍然停留在他离开家并且深夜还未返回的那天。
换句话说,几乎就是他死的那一瞬间,就被某个迫不及待的人拽到那个漆黑的深渊里去了。
顾爻长长吐了一口气,从床上坐了起来,失去睡眠这样一件事并不是那么容易习惯的,虽然他感受不到任何困意,身体也不会因此觉得疲惫,但没有了“睡觉”这个程序,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毕竟自己作为一个人,会睡觉已经整整三十年了,突然这个步骤消失了,还是会有些不太好接受。
床,失去了它的实际意义,可又不得不存在着。
熟悉遗物收领所的事务差不多一个月,其实他并没有做什么特别实质性的内容,只简单整理了一下摆放物品的大柜子,又收拾收拾了里屋,顺便把盆里已经枯死的植物全都拔走。
没有什么活物能在那里生存的,顾爻想不明白为什么即使那样,前一任还是要一直往花盆里种东西,然后看着它们一天天干瘪直到死去。
其实什么也没有不也挺好的吗?
至于其余的事情,大概就是在莫还手把手的指导下,完成了几个委托,也就是帮人寻找东西。
不知道应该说是运气好还是不好,大部分委托人要找的东西已经放在了那个大大的木柜上面,甚至有一个人进来的瞬间,就用手指着东西说“找到了”。
顾爻当然知道不可能每一个委托都会像这样顺利的,过于少的工作量和工作内容反而让他产生了一种深深的焦虑,就像他活着的时候一样,虽然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但脑袋里已经是狂风暴雨雷声大作了。
他站起身来,将卧室窗帘拉开一条缝隙,此时时间还不到五点半,天黑黑的,外面的路灯倒是亮了一夜,偶尔能看到几个睡眠浅的老人已经在小区公园里运动。
顾爻开了房门,决定去喝点水,抬头就见莫还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机屏幕的冷光照在她的脸上,一双眼睛聚精会神地盯着上面的一排排方块字。
他站在门口一时没有动。
手机是他买给莫还的,买的时候确实没有想到她会沉迷至此,倒不如说顾爻更好奇莫还之前的日子究竟是怎么过的。
如果他和前任是前后脚交换的,那莫还接触这个时代也应该有段时间了,可她却像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孩子一样,不,不对,应该是比小孩子知道得还要少。
他们还不足够了解彼此,还需要时间,有些话现在没有办法毫无顾虑地对对方说出口。
顾爻不想对莫还说自己的事情,所以他也决定不去问莫还的事情。
现在的他还不太想和一个人产生过于亲近的关系,那样的话他需要顾虑更多,思考更多,那太累了,因为之前就是这样累过的,所以这一次不想去这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