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感受到了顾爻的视线，他看到莫还的眼睫毛轻轻抖动了几下，缓缓抬起头来，“要回去了？”

    “……”顾爻抿了一下嘴，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嗯。”

    莫还没说话，又低头快速在屏幕上扫了几行字，这才依依不舍地熄了屏幕，站起身，“那走吧。”

    顾爻把事务所里屋的门也反锁好，拉上了好像没什么用处的窗帘，关掉桌上的小台灯，狭窄的屋子里瞬间陷入了一片黑暗，但这并没有让他觉得不安或是害怕，或许是他已经死过了，对于黑暗的恐惧也跟着消失了吧。

    等顾爻做完这些的时候，莫还已然站在档案柜的边上了，此时一个档案柜已经被她推开一条一人可侧身通过的缝隙，转头静静等待着。

    顾爻能清晰地看到莫还那双平静的眼睛，他甚至记得第一天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里，看到两只仿佛发着光的眼睛时，他还是被吓了一跳。

    在灯光下那明明是一双黑色的眼眸，不知道为什么等陷入黑暗之后，他总是能从其中看到若有似无的红色。

    这不是普通人类应该拥有的眼睛，人的眼睛可不会在晚上发光，但莫还眼中的光芒又不似他见过的那些小型猫科动物那么亮，所以直到现在，顾爻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从哪里来。

    这个话题顾爻暂时没打算深究，他从不喜欢勉强别人，当然也不喜欢别人勉强自己，莫还不愿意开口，那他也就不去问，谁没有那么几个不能说出口的秘密呢？或许等到什么时候，有了恰当的时机，就能了解到了也说不定。

    顾爻一边想着一边往档案柜的方向走，等走到近前，莫还早就不在了。

    这个姑娘，好像从没有特意等他的习惯。

    被推开的档案柜背后有一个门把手，等顾爻侧身走进去之后，就拉着把手，轻轻将柜子还原到原本的位置上。

    柜子的背后是长长的通道，能依稀闻到泥土和水的气息，但仔细用手触摸，墙面又像是用什么石头砌成的。

    一条通道正对顾爻，是一路往上，有很多台阶，也都是石头的，而另外一条在顾爻的左手边，是一路向下的，走到尽头有一道铁门，他至今为止还没有进去过，莫还说那是摆放物品的仓库，至于里面有什么，让他以后自己去看。

    顾爻暂时没有那个好奇心，从他重新睁开眼睛看到莫还到现在为止，也不过才过去了不到一个月，就算是换个新工作也才勉强开始适应和熟悉，更不要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已经超出了他固有的认知范围。

    他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躺在水泥地板上，缓缓闭上了眼睛，也耗尽了身体里最后一口气。

    ……

    整个人像是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又像是掉进了无底的深渊，四周寂静无声，再也没有吵闹了，顾爻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宁静，他很喜欢这种感觉，也许就那么一直飘荡下去也不算一件坏事。

    直到他听到了水声，才像是从梦中逐渐醒来一般，重新睁开了眼睛。

    他从没有这么安稳地睡过一个完全无梦的觉，觉得全身都轻飘飘的，没有了疲累，也不觉得头疼。

    可是睁开眼睛以后的他完全愣住了，环境陌生，空无一人。

    顾爻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里，身上还穿着白衬衣，打着一条深蓝色的领带，西裤的裤脚被水给浸湿了，手能摸到身下是泥土的触感，却并没有泥土的腥味。

    他当下的反应是自己嗅觉失灵了，立马坐了起来，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像是在梦里，又不像在梦里。

    他对做梦这件事简直不要太熟悉，甚至已经熟练掌握了如何从噩梦中快速醒来的技巧，他能确定自己并没有做梦，他也确定在这一次睁眼之前，他曾从公司大楼的楼顶一跃而下。

    就在他困惑却找不到答案的时候，听到了身后传来脚步身。

    警惕回身，顾爻看到自己背后站着一个姑娘，黑色的齐胸长发被六四分开，黑色的眼眸下方有一颗很明显的泪痣，眼角微微上挑却完全不魅惑轻浮。

    她身着一件半袖的白色衬衣，一条没有任何花纹的黑色百褶裙，就那样面无表情地看着顾爻，更重要的，是她手里抱着一件眼熟的西装外套。

    “醒了？”

    听到姑娘说话的声音，顾爻才回过劲来，本想着立马起身，结果一用力就感觉到身体右半边疼得厉害，让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嘶……”

    姑娘眨了眨眼睛，蹲到了顾爻的面前，将手里抱着的西装递给他，“自己把自己摔成这样，睁开眼睛就忘了吗？”

    顾爻从姑娘手里呆愣地接过西装外套，里里外外翻看了半天，还没开口就听到她的声音在耳边传来，“不用看了，这就是你的，放在楼顶天台的不是吗？”

    顾爻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应该从什么地方开始问起，他脑袋里一团乱麻，不明白的点实在是多得如同天上繁星，“……你……怎么知道？”

    “看到的。”姑娘明显并不想过多解释，很快就站起身，背着手，“你为什么要跳下去？”

    听到这个问题，顾爻手上的动作一顿，他抓着手里的外套，眼睛直愣愣的，自己还没有提问题，怎么反倒被别人给问了？

    顾爻没说话，姑娘也没有开口催促。

    过了好半晌，顾爻才慢慢开口，“可以不说吗？”

    “当然可以。”

    回答过于干脆，让顾爻花了时间在脑袋里编的理由一下子没有了用武之地。

    于是他又想了想，才问道：“我可以问几个问题吗？”

    “你问。”

    “这是哪里？”顾爻边说，边仔细观察四周，除了他坐着的地方，剩下能够看到的就是一条找不到来处也没有去处的小河。

    之所以说是小河，是因为它是长条形的，甚至能看到水在缓慢朝一个方向流动，可是等顾爻朝两头看去，却什么也看不到。

    顾爻从没见过这么黑的地方，就算是深夜走过的小巷，都有或是月光或是灯光的些许映照，从没有这样子纯粹的黑。

    姑娘站到顾爻身边，伸出手朝小河的一头指了指，“你从那边过来的。”

    “呃……”顾爻没能理解。

    公司周围没有任何河流，不管是天然的还是人工的，总不可能有人发现了他，还把他给扔河里了吧？

    不至于。

    接着姑娘又转动手臂指向小河另一头，没有波澜地说道：“如果正常你应该顺着到那边去的，然后那儿会有座桥，接着你就不再是你了，可是你在这里搁浅了。”

    这几句话，让顾爻原本就没有正常启动起来的脑袋彻底宕机了，什么叫做他应该顺着去那边？什么他不再是他？怎么就突然搁浅了？

    面对顾爻疑惑的眼神，姑娘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继续说：“在这儿搁浅了，那你就暂时没办法去那边了，上一个来到这里的人也是这样的，你想要走，只能等下一个人来了。”

    顾爻脑子现在是有些迟钝，但他绝不是傻子，他听出了这话中奇怪的味道，眉头不由自主地皱到了一起，试探着开口问道：“上一个人什么时候走的？”

    “有一会儿了吧，”姑娘垂眸像是在思考，“我没看时间，你到了，他就可以走了。”

    顾爻感觉心里咯噔了一下，这种说法，怎么听起来那么像那种事呢？

    “就是说我在这儿躺了有一会儿了？”顾爻接着问。

    “对，没有谁会立刻醒的。”

    顾爻用手捏着眉心，陷入了沉思。

    “你看起来很聪明，好像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

    这种夸奖说实话顾爻是高兴不起来的，他低头活动了一下右手手掌，感觉疼痛似乎减轻了不少，“只要有下一个人来，我就能离开了？”

    “当然。”

    还没等顾爻松口气，就听到姑娘的声音，“但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需要符合的条件比较多，并不是随随便便就会换的，而且真要这么换，工作就做不下去了。”

    “条件？什么样的条件？”

    “日期和时间都必须分毫不差，还有死亡方式，以及……”顾爻抬起头来，姑娘也正低头看着他，“促成你这么做的理由与想法，都得相同。”

    顾爻哑火了。

    他可以确定世界上会有不少人跟他同时同刻出了事，在这其中也许就有和他一样选择的人，可是最后这条，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你说的‘工作’……又是什么东西？”

    “当然是做在这里能做的事情，难不成就让你这样什么都不做天天在这儿干等着吗？”姑娘转身往顾爻身后走了几步，“能动了吗？要是能动了就起来，跟我走。”

    “去哪儿？”顾爻艰难地用两只手拄着地面，多少有些狼狈。

    “等你看到了，就知道什么是‘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