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物收领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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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遗物收领所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声音是如此地清晰,眼前的事物快速向远处退去。

    几乎是一眨眼的时间,就听到一声闷响。

    顾爻躺在有些冰凉的水泥地砖上,只感觉自己的右半边身子痛得要死,这种疼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更何况此刻的他根本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耳朵里面流了出来,带着属于自己的体温,也有一种令他生理不适的铁锈味。

    顾爻想要动一下身子,但这对现在的他来说似乎极其困难,他只能缓慢地转动脑袋,看向上方那片根本看不到星星的夜空。

    城市的霓虹灯把本该是黑夜的天空照得发红,顾爻的视线有些模糊,他微微眯着眼睛,嘴皮不受控制地抖动,他知道这不是因为冷,而是太疼了。

    其实他是早有心理准备的,他很清楚这一下会发生什么,然而真正等到他切身体会的时候,才发现事情并不是有了心理建设就能够完全承受住的。

    但他还是松了一口气,视线尽头是他刚刚待过的楼顶,两个已经喝空了的啤酒罐就放在那里,只要风大一点也许就会被吹下来。

    顾爻想到这里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他应该把啤酒罐放到地上的,如果罐子掉下来发出声音,那是不是会被偶然路过的人注意到?

    这不是现在的他想要的结果。

    脱下来的西装外套也还搭在楼顶天台边缘,顾爻记得身上这套西装花了不少钱,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都到了这种时候,怎么还会有人心疼钱花了多少。

    不想了……反正,都和他无关了。

    身上的白衬衣应该都脏了吧?顾爻只是这么想着,他动不了,自然也就无法检查。

    他感觉自己开始有些累了,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竭尽全力看了看周遭,没有人发现刚才的闷响,到现在为止他还是自己一个人。

    顾爻用尽全力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无比轻松,只有喉咙里发出了奇怪的呼噜声。

    累了,该睡了。

    这一觉,应该可以长眠。

    ……

    “老板。”

    “老板?”

    “老板,睁眼。”

    冰凉的手拍在顾爻的脸上,力气不大。

    顾爻猛地睁开了眼睛,看清了眼前的人,才捏了捏眉心从嘎吱作响的折叠椅上坐直了身子。

    他拢了拢自己的外套,转头看了一眼窗外,依旧是熟悉的漆黑深夜,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拿过桌上的保温杯,“咕噜”喝了一口尚有余温的红茶。

    “你怎么了?”叫醒顾爻的是个看上去面无表情的姑娘,她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人,像是没有一丝内心波动,“睡着了?”

    顾爻把保温杯盖子一拧,看向她,“你看像吗?”

    “不像。”姑娘轻轻地摇了摇头,也不再多问,而是伸手指了指她的后方,“时间差不多了,没谁来,可以收了。”

    顾爻点点头,站起来略显僵硬地活动了一下身体,只感觉屁股有些痛。

    他的视线看向刚才坐的那个折叠椅,红色的皮坐垫上已经磨破了好几处,里面的海绵都露了出来,现在都什么年头了,谁还会用这种椅子啊?

    顾爻将屋子环视了一圈,倒不如说这里就没几件新东西,要不是他意识还清醒,相信自己没疯,不然都以为穿越到上个世纪去了。

    窗户两侧挂着可有可无的窗帘,窗帘的材质极其薄,摸上去像是的确良的,顾爻之前曾经试着拉上窗帘,但几乎没有什么遮光性,不过因为外面什么也没有,所以也不在乎是不是有光透进来了。

    靠近窗户的那一面墙放着两个过时的档案柜,绿色的那种,根据挂在上面的钥匙判断,锁眼的做工和设计非常淳朴,是那种来个一般小偷,30秒不用就能够把柜门打开的程度。

    顾爻之前打开看过一眼,里面倒是整整齐齐摆放着不少已经写好的整理完成的资料,只不过他还没有那个闲心一个个拿出来看看究竟写的是什么。

    而档案柜相对的这面墙,就是顾爻刚刚闭目养神的地方,一张木制的老式办公桌,桌面上压着一块大玻璃,玻璃下面夹着的是一些褪色的报纸和笔记,基本上已经看不清楚了。

    一盏小台灯竭尽全力工作着,勉强能将一方桌面照亮。

    顾爻眨了眨眼睛,从刚才的“梦境”中完全回过神来,他抬起手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时间已经过了四点四十四分。

    “那就收工吧。”

    顾爻看向身旁的姑娘,她的名字叫莫还,长得不错,就是脸上没什么表情,说话语调也不会有特别大的变化,刚开始还觉得有些不适应,现在已经完全习惯了。

    推开屋子的铁门,顾爻慢慢地走了出来。

    这是一间不大的事务所,至少它的布置勉强像那么回事。

    靠墙放着一个大木柜,几乎顶到天花板,上面凌乱地摆放着几件物品。

    再往前走就是透明玻璃柜搭成的前台,柜子里也没放什么东西,都落了灰,顾爻还能清晰看到自己之前留在上面的三个手指印。

    那时候他是有想要打扫的,可等手指和灰尘一接触,这份冲动和热情立马就被冷静的理智所取代了,也许保持它原本的样子更好。

    有什么不好呢?这叫年代感,有了年代感,就证明这儿存在的时间长,时间长了那么可信度不自然就上去了吗?

    顾爻对此深信不疑,是的,没什么好怀疑的。

    玻璃柜上放着一个和里屋同款的小台灯,此时没有亮,应该是莫还去叫他之前就已经关掉了。

    旁边是一个座钟,高度大概和小臂长度差不多,金属制的,造型简约甚至可以说没有,毕竟连一点装饰性花纹都不存在。

    此时座钟的表面已然正正指向四点四十四分。

    顾爻伸手抹了一把脸,走出事务所的大门,外面一片漆黑。

    倒不如说这个地方像被什么黑色的东西给团团包裹住了,除了他们这间孤零零的小房子,周围什么都看不见,没有人,没有灯光,没有建筑,也没有道路。

    大门旁边亮着的是一块灯牌,里面的灰尘和破碎的蛛网也是清晰可见,灯牌上印着五个黑色的大字——“遗物收领所”。

    顾爻伸手摸向灯牌的后方,摸索了一阵才找到那个小小的开关,随着“咔嗒”一声,原本亮着的灯牌也熄灭了。

    他下意识地还是向四周望了望,在确认周围没有什么东西之后,才转身回到了事务所内,接着缓缓将大门关了起来。

    生锈的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厚实的铁门上有两扇供他们向外观察的方形玻璃窗,上面的手印子一个叠一个的,仔细看去偶尔还会发现半张人脸印,又或者是鼻子耳朵的印记,就像是有人在外面紧紧贴着玻璃窗往里看。

    顾爻从一旁的大花盆后面拿出两根手指那么粗的铁链,一道又一道地绕在门把手上,最后再用一个黑色的锁头将铁链完全锁起来。

    伸手使劲拽了拽,确定完全锁紧之后,顾爻才搓了搓自己冰凉的指尖,往里屋走去。

    此时莫还坐在他刚才的位子上,手里抬着一个大屏幕的手机,把她的脸照得发亮,即使意识到了顾爻进来,也并没有搭理他,更不用说把位子让出来了。

    顾爻伸着脖子看了一眼,才说道:“怎么又在看这种小说?”

    莫还闻言抬起头来,“好看。”

    “……”顾爻单手杵在桌面上,另一手扶着椅背,歪着脑袋盯着莫还手机上的小说又仔细扫了几眼,“这也好看?你之前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莫还没回话,又沉浸到小说里去了。

    现在是凌晨的四点四十七分了,顾爻叉着腰站在窗户边,窗上的玻璃印出他模糊的身影。

    尽管时间已经不早了,可是他根本感觉不到困,更确切些说,他不需要睡眠。

    刚开始的时候还是很不适应的,可是等他尝试着强迫自己闭眼休息时,才发现只会更加清醒,他就放弃了。

    因为他只要一闭上眼,就仿佛重回那天晚上。

    他站在空无一人的公司楼顶,将西装外套脱下放在一边,连灌了自己两罐冰啤酒,刺激得他胃疼,然后什么都没有想地一跃而下。

    是的,他死了。

    他本该死的,死得透透的,以至于现在这个还在呼吸的自己多少显得有些异常。

    但是顾爻足够清醒,就像当时做出那样的选择一样,他确定自己是清醒的,他死了,却又以一种奇怪的形式活着。

    而造成现在这个局面的,跟他面前这个盯着手机屏幕,一声不吭的莫还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