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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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英雄关

    五月初七,王府喜宴。这是继郦阳公主寿宴后最大的一件事了,陛下虽没有出席喜宴,但派人送去了厚礼,以及赐了几道宫中御膳。本来元安公主要去,司马睿知道她与王敦不和,去了定是要闹事,便在当日也设了小宴,将元安公主留在了宫中。

    司马睿虽留得住人,但留不住她的心思。听内侍说,她早早的将贺礼送到了王府,不知送的是什么,王敦的脸煞白,众目睽睽下只好收起贺礼,扔进库房。如果可以,王敦会毫不留情的烧掉。

    文武百官都去王府拜贺,喜宴从初一开始,一直要初十才结束。其间,初七是迎谢小姐入门的日子,要格外的盛大繁华。

    这一天,苏隐也穿了粉紫长裾,即便她不喜欢这个颜色。她挽了发髻,戴了珠钗,浓施粉黛。

    她也算东道主,腰环佩玉,行止有礼,在那群贵妇间决不能怯场,出了差错。苏隐为了训练贵妇身上那种压人的气势,拿角儿和风铃练了两天,最终给她们震慑住了,算是初步的成功。

    还未出门,她就收到了一份贺礼。问了才知道,这是溧县送来的。苏隐好奇地打开盒子看。

    “木牌?”,角儿在一侧说,“许公子是什么意思?”

    木牌上刻着简易的花纹,写着“许府”。木牌下还有一封信,内容是安慰她的话,落款是:兄长许灵台。

    苏隐明白了,许巽写这封“家书”是告诉她,如果在王家不开心,那许府的大门永远为她打开着。

    “这是许公子的一片心意”,苏隐沉吟道。她将木牌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心里暖暖的。在建康,也不算是举目无亲,益州的故人好似亲人一般,当然,除了阴晴不定的无闻。

    外面传来一声炮竹声,接着响起了喜庆的歌乐声。门外是红艳热闹的一片,门内是紧锁的寂静。

    日暮时分,相似的欢乐,热闹,众人觥筹交错,畅快非常。舞姬曼妙,姿容妖娆。

    苏隐坐在宴席上,端着一副博爱无私的笑容,眼底映着众人颠倒的影子,好似没了明朝,今日便要把欢笑用尽。她见蓉夫人也在宴席上,她正慈悲地看着这一切,不时为女眷普及佛法。

    金阿彩,苏隐心里闪出这个名字。她环顾四周,按照拂絮子的描述找人:弯弯的眉毛,圆圆的眼睛,不算很漂亮,笑起来像草原上的月亮,能照散人心底的阴霾。

    一个穿着浅黄色衣裙的女子映入眼帘,她好似很拘谨,在一群贵妇间坐立难安。她扭过头来,瞟了一眼席面上的菜肴,又瞪了一眼对案滔滔不绝的贵妇,最后用手撑着下巴,无聊地在桌案上画圈圈。

    她终于坐不住了,朝一个妇人看了一眼,见嫂嫂正忙着与人交谈,她以迅雷之不及掩耳之势飞离晚宴。

    苏隐见状也跟了上去,她告诉过陆琅,说王府有个亭子叫“观荷”,此处景致静美,水月相映,最适宜游玩解闷。按照约定,陆琅会在观荷亭等着,届时在苏隐的指点下,金阿彩也会走到那儿。

    “金小姐”,苏隐在身后喊了一声,见她停下后,将白色的绢帕递予她,“你的东西掉了。”

    “多谢夫人!”,金阿彩致谢道,她不知道对面是谁,但见其衣着华丽,该是位夫人。

    “金小姐不喜欢歌舞吗?”,苏隐借机搭话。二人一同朝外走去,边走边说。

    “不是,这的歌舞不好看。歌曲浮华没有真情,舞姿繁琐,更不能动心,都没有力气似的”,金阿彩直白地说。

    苏隐笑着点头,“金小姐说得对,建康的风气就是如此”,这舞乐不是她安排的,自批评不到她身上。

    “哎呀,这是无聊透顶!下次再也不来了”,金阿彩双手叉腰,转念一想,她还有人要见,不能不来着建康城。

    “建康就没有让金小姐满意的人或事吗?”,苏隐旁敲侧击地问。面对金阿彩的坦荡爽快,苏隐倒有些自惭形秽。

    金阿彩斩钉截铁地说,“有一个人,但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她刹住脚,抓着苏隐的胳膊,“他长得很好看,像一只狐狸。那天他穿得是云白色的衣袍,头上插着一根玉簪,为了救我,玉簪摔碎了,他也受伤了。”说着说着,她眼底漫出泪水。

    苏隐没想到陆琅为了勾引人,不惜以身犯险,他那张俊美的脸,一旦办起正经事来就显得格外的出彩,何况是英雄救美。

    “就是这种玉”,金阿彩从荷包里掏出摔碎的玉簪。

    “普通的白玉”,苏隐鉴定后说。她一度怀疑陆琅是故意的,好让人家姑娘睹物思人,真是好手段。

    据金阿彩描述,她一路游山玩水,比哥嫂到的要晚,路上又遇到了劫匪,还好有一个公子相救,她才幸免于难。在她的添油加醋下,那位公子简直是上天派来的救兵,舍己救人,英勇无畏。

    苏隐叹了一口气,在陆琅的苦心经营下,又一位小姑娘成功入局。当然,在这等事上,他不会让她缺席,“这么来看,这位公子极有可能在这婚宴上。”

    “真的吗?他真的在这里!”,金阿彩两眼放光,一脸欣喜。

    “只是有可能,来赴宴的人有很多,按照你的描述,那位公子绝非凡俗,他或许也不爱夜宴的吵嚷,此刻,说不定在哪个寂静之处养神呢!”苏隐将话题往观荷亭引。

    “真的吗!敢问夫人这里何处最为寂静?”,金阿彩提到“这里”时,张开了双臂,浅黄的裙摆肆意摆动着,腰上简易的金花佩饰也随之晃动,叮当作响。

    苏隐稍作思忖,指着东边,“前面有个‘观荷亭’,环境幽静,夏日赏荷十分怡人,这时节池里怕是空无一物。”她记得王邺在那画过荷图。

    金阿彩抑制住了激动,她揣起小手,恭敬地问,“敢问夫人姓氏?”,见她对王家这么了解,一定是尊府主人了。

    “苏,邺公子侧氏”,苏隐莞尔一笑,她解释着自己的身份。虽梳着妇人的发饰,但她还是太年轻。

    “多谢苏夫人,早闻夫人品貌俱佳,今日得见,令阿彩叹服”,金阿彩恳切地说。她说谎有个标志,便是格外的正式和严肃。其实她小时候就知道了王家的讯息,不是她想要听的,而是她哥哥嫂嫂给她灌输的,说什么提前了解夫君的情况,以便应对。结果呢,耳朵里塞了许多人名、喜好、背景,现在一个也用不上了。

    金阿彩本来是有点生气的,她一直以为自己会嫁给一个叫王邺的人,甚至无聊的时候,她已经在心里把自己嫁过一遍了。等来的消息却是纳了一个又一个妾氏,这也没什么,正如嫂嫂说的,家业大的人就是妻妾多。可最后,直接送来了请柬,要金家去参加婚宴。

    她气冲冲地来到了建康城,本想找到王邺,把他给教训一顿,真是把她练剑的时间都耗在了研究他身上,他竟这般傲慢独裁。可谁也没想到,她遇到了劫匪,又遇到了一位神仙公子,心中的怨恨一股脑的消散了。

    “金小姐也如传闻一般灵动可爱”,苏隐也不吝赞叹。金小姐和陆琅就像灰狼与白兔,这会惹起一场怎样的波澜呢?

    望着金阿彩离去的背影,苏隐感到惴惴不安。她回想着那日在彩楼巷的景况,散漫消沉的陆琅,一杯杯送到嘴边的酒,以及临走时“罪过”二字。种种迹象表明,陆琅与拂絮子在做局,他们要围猎金阿彩。

    为何要对一个小姑娘动心思呢?对了,或许他们要操纵的金家。拂絮子与王家有仇,金家是王家的盟友,如今王谢联姻,受损的是金家。虽然金家大度,表明未做难堪之语,但金家最大的主子没有来,这何尝不是一种表态。

    拉拢金家,孤立王氏。苏隐摇摇头,这不太可能,一个女子如何能牵动氏族的利益。此事上,拂絮子或许打错了算盘。

    “角儿你认得陆琅,你去看他是否还在东苑”,苏隐凝眸道,“风铃,随我上凤台。”她不想金阿彩因此坏了名声,至于陆琅会做些什么,她不敢想,也不愿意去想。

    凤台是观荷亭附近最高的楼阁了,站在上面可以俯瞰园中。今日灯火通明,亭子发生什么,一定看得很清楚。万一陆琅动了什么坏心思,她还能及时制止。

    穿过林间小路,绕过一个假山溪水,苏隐来到了凤台下。凤台有三层,每层都点上了红灯笼,挂上了红绸子,宛若名闺的秀楼一般。

    “夫人,可是上楼观景”,守楼的小厮恭敬地问。他脸色微红,似吃了不少酒。

    “正是,若有人来,及时遣人来报”,苏隐看了风铃一眼。风铃会意,塞给小厮二两银子。

    “诺!”,小厮连忙点头,利索地开了门锁。

    凤台里面灯火通明,扶桑灯立在门侧,莲花盏落在窗台,甚至每节台阶都放了琉璃灯。如此精美的凤台为什么要锁住呢?

    苏隐抛开无关的疑问,专心地寻找观荷亭的位置。她只上了二楼,站在围栏边上眺望。

    一抹浅黄出现在眼眸中,金阿彩正在池边石子路上散步。她时而雀跃,腰间的挂饰也随之晃动,时而沉静的走着,挪动着小步子,时而去池边临照,梳理头发。

    “小金丝雀似的”,风铃在一旁评价道。她还从未见过如此性急的姑娘,她的勇气也令人敬佩,夜会情郎,试问谁家的女儿敢呀?

    苏隐打量了四周,并未发现陆琅的影子。好在他还有点良知,知道不该损害姑娘的清誉。

    明月高悬,似一颗浑圆的珍珠。皓月一出,周围的星星都黯然失色了。清风吹拂着鬓角,丝丝缕缕。这月,这风,这楼,一幕幕回忆浮现眼前。

    王子渺,我们结亲吧?

    情随更古,意付长生。

    来,结发。

    苏隐浑身一颤,她呼吸渐渐沉重,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抚住胸口。

    “夫人你怎么了?”,风铃被吓了一跳,她连忙抚摸苏隐的背,想她舒服一点,“夫人要请郎中吗?”

    苏隐觉得心里平静一些了,她摇摇头,“不用。”

    “夫人你看!”,风铃扶着苏隐,手指远处。

    一个穿着紫袍的男子走到金阿彩面前,不知二人说了什么,金阿彩面露不悦,紧握双拳,而那个男子却是跃跃欲试,眉开眼笑。此时,亭中闪出一个绿袍男子,他似醉了一般,从台阶滚了下去,惹来紫袍男子的嬉笑。

    “他们是谁?”,苏隐心中不安,看模样陌生得很。

    “奴婢也不知道,今日参宴的都是非富即贵”,风铃解释道,她觉得那两位酒鬼一定很难缠,权势碰上酒药,产生了一种魔力。

    这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苏隐面色苍白,“走!”

    风铃扶着她往楼下走去。

    绿袍男子拨了拨两根鲢鱼须,踩着棉花似的走到金阿彩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撇了撇嘴,“谢兄,你什么眼光?这毛丫头有什么好的?”,他指了指金阿彩。

    “这你就不懂了吧,庸脂俗粉腻歪人,这等泼辣妞儿,乃建康稀有之物!”,紫袍男子摇着扇子。

    金阿彩只恨自己的剑没能带进来,她咬牙切齿地说,“狗贼,你知道姑奶奶是谁吗?再不闭嘴,打得你们满地找牙!”她气红了脸,想走,又舍不得走,万一自己相见的人来了呢?所以她要把这两个酒鬼赶走。

    “你不是说了嘛,金家,你是金家的姑娘”,紫袍男子将扇面一合,朝她走去。一个前进,一个后退。

    “像你这样的狗贼,还有你这个酒鬼”,金阿彩用手指着二人,“死一万次都不够!”

    “再过来,我可就不客气!”,金阿彩呵斥道,她拔出一根银簪,眼眸通红。

    “哈哈——”,绿袍男子弯腰大笑,“谢兄,我懂了,确实有趣!”

    金阿彩右手握簪朝紫袍男子刺去,银簪不如短剑,她没能伤到他的要害,只是划破了他的脸颊。

    “你——”,紫袍男子摸了摸脸颊,他疼得皱眉,又见猩红的血沾在指间上,一时狂怒起来,“你这个贱人!”

    紫袍男子扬手要去打她,却被金阿彩一脚踹到地上。

    绿袍男子吓得酒醒了,连忙去扶他,却被一把推开。紫袍男子气得从怀中掏出一只短哨,急急的吹了两下,半刻不到,他的谢家禁卫出现在眼前。

    当苏隐赶到时,只见五六个灰衣男子横着剑鞘将金阿彩围住,金阿彩收了银簪,她知道如果不夺了他们的剑,她是没有胜算的。

    “放肆!”苏隐吼道,“王家府邸,何人敢动刀剑!”,她因走得急而不停的喘气,苍白的面容给人以柔弱之感,但见其衣着华贵,又让人不敢轻视。

    绿袍男子生了怯,朝紫袍男子耳中说了几句话,但显然没有什么效果,紫袍男子嘴角上扬,露出轻浮的笑。

    “何人?本侯的姐姐是当今皇后,这儿,王家的夫人是我妹妹!”,紫袍男子上指着天,下指着地,慢悠悠朝苏隐走去,“本侯的禁卫想杀谁就杀谁!”他挑衅一笑。

    金阿彩朝苏隐看了一眼,她有点内疚,觉得自己不该招惹他,早知离去就好了,如今招来了这个癫子。

    风铃扯了扯苏隐的衣袖,提醒夫人这样的人物咱招惹不起。

    “谢侯爷还在,小侯爷就自称本侯,可真是孝顺得很”,苏隐冷笑道。一听到他妹妹就是谢小姐,她就气闷。胸中压抑着一团火不知何处撒,这贱人就撞到箭弩上了。

    “你——”,紫袍男子手指着她,气得眼睛发红。“杀了她!还有她!都杀了!”,他挥舞着袖子,像一只炸毛的锦鸡。

    灰衣男子交换了眼神,似乎在迟疑。

    苏隐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份迟疑,她对禁卫说,“今日我夫结亲,中军宽容,准许谢家私带禁卫,如今,诸位却要取我性命,这是何道理?”

    她步履从容朝禁卫走去,“谢侯爷让诸位跟着小侯爷,该不是帮助小侯爷闹事的吧?小侯爷吃醉了酒,届时可以敷衍了事,你们呢?”

    苏隐一字一句的说着,语气虽平和,但气势逼人。一个禁卫偷瞄了她一眼,被她的眼神镇回去了,手中的剑鞘微颤。

    见禁卫不动,紫袍男子恼羞成怒,他一把捉住苏隐的手腕,怒目圆睁,“原来你就是那小妾!来人,杀了她!赏金百两!”

    风铃见夫人被人抓住,她想冲上去,却被绿袍男子拦住,她要往回跑去报信,又被绿袍男子扯着头发,二人在地上扭打一团。

    苏隐见风铃被打,她睫毛微颤,却强装镇定,“你看,谁听你的?”,她先是轻蔑一笑,又凑近了说,“你真是白活了这许多年,连自己的斤两都拧不清。还有你妹妹,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否则,你妹妹必然殒命王府!”

    紫袍男子愤怒地捏着她的胳膊,仿佛要给它折断一般。她说的话明明这么恶毒,可刚才的那一笑,他竟然觉得妩媚,他恨不得抽自己嘴巴子。恼羞成怒下,他腾出一只手抓住她的脖子,纤纤一握,她便殒命当场。

    可他不想她死,他要虐杀,要让她一点点的窒息,要看她张狂美丽的面庞一点点扭曲。

    “你疯了!她是苏夫人!”,金阿彩喊道,她要冲出去救人,可那群榆木脑袋的禁卫紧紧拦住她。或许,在禁卫心里,小侯爷亲手杀的人,他们不用担责。

    这时,远处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呦,打架呢?”

    陆琅一边喝酒,一边漫步,月光下,他束发带冠,一身白衣,显得出尘如玉。

    金阿彩的心狂跳不止,她似乎忘了周围的一切,只是盯着他,仿佛这是一场幻梦。

    “小侯爷,使点劲儿,掐死一个女人还不简单吗?像折断红蕉一般”,陆琅走近去观看,指点道,“你这手法不对!”

    紫袍男子皱了皱眉头,手腕一松,苏隐得以喘气。

    “滚开!”,紫袍男子呵斥道。

    “滚?有点难,还是杀人简单,特别是女人,谢家最善杀女人了。小侯爷怎么没得家族真传,杀个人这么费劲?要不,还是陆某来帮你吧!”,陆琅喋喋不休地说。

    紫袍男子泄气了,他一把推开苏隐,朝陆琅挥拳。陆琅侧身躲过,一把揽住苏隐,他心疼得看了看酒壶,一壶酒洒了半壶。

    见紫袍男子还要冲上来,陆琅将酒壶挡在中间,正色道,“小侯爷,陆某劝你不要再生事端了,金家人快来了。”

    话音刚落,一阵脚步声传来。

    “阿彩!”,金不尘疾步赶来。一同前来的还要他的妻子,以及刁协、角儿。

    刁协眉头一皱,二话不说拔出长剑,杀入禁卫中。禁卫也拔出纷纷白刃,一群人撕打了起来。

    角儿趁机将小姐从陆琅怀中抢走,见小姐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她赶紧将其扶到一侧,安置好小姐后,她又顺手救了风铃,风铃的头发被扯掉一块,头皮沾着血。角儿忍住泪水,趁着混乱,她朝绿衣男子踹了一脚。

    面对眼前这纷乱的境况,角儿想扶小姐就医,可小姐不愿走,她虚弱地站在边上看着,等着,不知道在等什么。

    刁协成功将金阿彩救了出来,现在场面分为三股势力,一是谢免为首的禁卫,一是刁协护着的金家人,一是旁观的陆琅和苏隐等人。

    见场面僵持着,陆琅敢为人先,提了个建议,“各位不要再打了,不若卖陆某一个面子,化干戈为玉帛。”

    除了金阿彩连连点头,众人都不动,恶狠狠地僵持着。

    “好,就算陆某的面子不值钱,那王中军呢?王邺呢?”,陆琅环视一周,见还是没有人动,他耸耸肩,“好,王家也不行了。”

    他本想退场,可见苏隐还未走。他瞅了瞅小侯爷,看了看金不尘,最后提出一个建议,“若非争出个所以然,陆某倒有一计。无论是久经沙场的将军,还是摇扇作文的公子,都很适用,也能一决雌雄,分个高下!”

    “是什么?”,绿袍男子揉了揉大腿,试探性地问。

    见有人搭话,陆琅不甚欣喜,他摇着酒壶为众人解说。依他的意思,民间有个赛事叫“英雄关”,百尺红绸铺地,摆上酒盏,从东喝到西,谁能喝完不醉,谁就是英雄,喝不完,自然就认输认罚了。

    “无趣”,紫袍男子冷哼了一声。

    “怕了不是?自古边关多饮士,能理解”,陆琅善意地点点头。

    “笑话,本小候会怕一群匹夫!”,紫袍男子手指着刁协。

    刁协火了,要去掰断他的手指,却被金阿彩拽住了衣角。他怒道,“小喽啰,老子喝死你!”

    陆琅见两边都同意,他作为中间人,提出,“各位可以先说赌约,在座的都可以做个见证,赢得威风,输得痛快,不算事后之账!”

    紫袍男子思忖片刻,他指着苏隐说,“本小候若是赢了,让她给我为奴为婢!”

    陆琅犯了难,他皱着眉头说,“这已经牵扯到三方了。”

    “我同意”,苏隐说道。她抚着胸口,眼梢上扬。今日谢家兄妹必须要付出代价!

    刁协欣赏地盯着她,既然美人信任自己,那他就不能输,他刁家也没有输这个字。他大手一挥,“这小喽啰要是输了,让他跪着给美人和阿彩道歉!”

    “彩头已明,接下来看谁主输赢”,陆琅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他为赛场布置忙前忙后,举着酒壶指点纷纷。这那么大的动静自然引来了前厅的人,一时间,观荷亭围了许多人,凤台也大开门楼,供人观看。

    王邺也来了,他穿着黑底红纹的喜袍,眉眼冷峻,似一尊不能招惹的石佛。他走到苏隐身侧,见她脖子似有勒痕,便知小厮传报的不假,这谢家真是猖狂,先是调戏金小姐,后又欺辱他的妾。

    角儿吓得往后缩了缩,她腾出了位置,让姑爷扶住小姐。姑爷这副模样她还是第一次见,那眼神似寒冰,拳头捏的吱吱响,要不是小姐在场,他怕是要把在场的人都抓起来。

    金阿彩的心都飞到陆琅身上了,要不是哥嫂的阻拦,她早就到他跟前儿和他搭话了。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她的眼神,虽然哥嫂对他不满意,暗讽他无礼、疯癫,可金阿彩认为那是计谋,是放诞不羁,是真性情。

    “啪——”玉杯掷地,比赛开始。

    二人彼此看了一眼,然后从小厮手中接过酒杯,仰头喝尽。开始的时候,谢免喝得干净,一滴未洒,可他在瞟了一眼刁协后,心里暗悔,也学着他的模样大口喝了起来,酒水溅到衣领上也无所顾忌。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二人举杯的动作都慢了,端着酒杯,朝对方瞪一眼,然后仰头喝尽。刁协没想到这小子这么能喝,那轻佻的浪荡子喝起酒来还真像个汉子。

    刁协往旁边掠了一眼,消散的目光晃悠了半圈,最后聚神在苏隐身上,只需看上那么一眼,他的斗志又起了,接过小厮递来的酒杯,一阵豪饮。

    谢免想如厕,但中途好似不能离场,他暗悔,早该让那姓陆的加上这么一条,倘若现在提出,颇有认输之意。他忍着,喝着,扭头见刁协喝得愈来愈精神,谢免生了怯意。

    不行,他也得给自己找个刺激物,激励一下自己。谢免四顾,轻飘的目光掠过众人,他见好友郭闲在打瞌睡,丝毫不管自己的死活。谢免抽回目光,漫无目的寻找起来。在寻找的过程中,他心里一空,竟生出了几分落寞。

    最终,他怅惘的目光落在了一个粉紫裙的女子身上,她腰间环着夫主的手,似一朵娇俏的花倚在一棵树上。

    “小喽啰,认输吧,别撑破了肚皮”,刁协挑衅一笑,他接过小厮递来的酒,一饮而尽,将杯子掷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谢免回过神来,“匹夫,休想!”,话虽如此,但气力不足,已经漏了不自信的马脚。

    刁协大笑,越喝越兴奋。因为他已经看到胜利的曙光了。

    一炷香燃尽,显然刁协占了上风,但谢免似乎不想停下。小厮见状只好又点了一炷香。

    几丈红绫桌面上,歪斜、破碎的酒杯落在案上,碎在地上,二人扶着桌案,面色绯红,可谁也没有认输的意思。

    众人见状,彼此窃窃私语。有的人怕他们饮酒过量,惊悸而死,遂恳求在场的东道主王邺制止。

    王邺冷言道,“君子之约,岂能无信。”

    谢免瞪了小厮一眼,怎么给他递两个酒杯?他摇摇晃晃地抓着酒杯,不小心抓住小厮的发髻了,耳边传来几声嗤笑,他连忙定了定心神,一把抓住酒杯,送到嘴边,再往嘴里灌。这酒,怎么是没味?

    刁协瞪着眼珠,一把抓住小厮的肩膀,吼道,“别晃!”,他夺过酒杯,麻木地张开嘴巴,将酒浇进去。

    金阿彩的目光从陆琅身上移开了,她紧张地盯着刁协的背影,很怕他因此死了,想到这里她浑身一抖,抱着嫂嫂的胳膊不撒手。

    “什么混账主意!倘若他二人出事,陆家拿什么赔?”

    金阿彩听到嫂嫂在谴责陆公子,她一下子松开了手,赌气似的不再与她亲密。

    谢免觉得手中的酒杯有千金重,他的腿有点抖,脚底发软,若不是扶着桌角,他简直要一头栽倒在地。他迟钝地朝刁协看了一眼,见他的背影在摇晃。

    小厮见谢免绯红的脸渐渐发白,他慌忙地去搬救兵。不到半刻,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穿进人群中,她带着凤冠,步摇在两侧摇曳着,衬得红妆更加贵气。

    她身后跟着一群侍女,主仆的脸上都有着未散的惊惶。

    “夫君,救救妾的兄长,他不能再喝了”,谢媏衣恳求道。

    王邺看了她一眼,平静地说,“是他自己要喝,没有人能勉强谢家。”

    谢媏衣听出了言外之意。她望着兄长摇摇欲坠的背影,心里一酸,忽而跪在地上,“夫君,兄长得罪了人,妾替她赔不是!”

    “来人,谢夫人乏了,扶她回去”,王邺仍是面不改色。

    在侍女扶起谢媏衣的那一刻,人群中传来一阵唏嘘。谢媏衣扭头一看,兄长谢免倒在了桌案下。

    “兄长!”,谢媏衣惊呼,她想去看望兄长,可侍女紧紧地拽住了她,似乎在说,已嫁之女与母家不能亲近。

    苏隐的目光落在了谢夫人身上,她模样端正,朱红的喜服透着矜贵之气。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看过自己一眼,这让苏隐很受打击。小妾与宝剑同价,可换,可易,卑微似奴。

    这场“英雄关”以谢免晕倒做结,刁协也喝得面色发白,撑到对方晕倒后,他松了一口气。也就是这口气,他胃里一阵翻涌,捂着嘴往草丛里吐去了。

    苏隐朝四周望了望,陆琅不知什么时候走的,金家人倒是扶着刁协,连喊着要郎中。

    结束了。苏隐在心里念道。她以为自己的结局有两种,一是刁协赢了,她俯视着下跪的谢免;二是谢免赢了,她啐他一口,然后自刎。每当她以死相搏的时候,总会出现转机,可是,每当她抱有希望时,命运又一次次的抛弃她。

    一阵眩晕袭来,苏隐晕倒了。耳畔传来呼喊声,他似乎很焦急,连声音都在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