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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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赌人性

    苏家被抢之事闹得纷纷扬扬。众人见商贾大户都被劫匪侵扰,那自己更是性命堪忧。

    劫匪不仅掳走了院中女子,临走一把火烧了苏院,大火烧得没日没夜,昏河上游,三日不见日光。

    “万千高楼平地起,一把楚火散家财,你瞧瞧这世道!”,一个卖鱼的老翁叹道。

    “哪方的贼人,竟这样蛮横?”,几个好事者被渔翁的话吸引来了。

    渔翁将篓子里的黄鳝掏出,一条条的摆在荷叶上,“沈黎闹匪,东岭尤甚。惠帝年间,一个叫薛六指的人去了沈黎郡,聚集流民,霸据东岭,成为当地一个恶霸。”

    “原来是东岭匪寇,怪不得下手这么狠”,男子插嘴道。

    “黄鳝一钱,鲤鱼三钱,草鱼二钱”,渔翁边讲故事边卖鱼,引来一众人围着。

    “正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倘若苏安留下那五百佃户性命,也不必遭此祸患!”,渔翁摇摇头,他利索的将鲤鱼串起来,递予顾客,灿然一笑,“您慢走!”

    苏院被烧,沿河的庄园也不能幸免。劫匪走后,不少流民涌入庄园,乱抢一通。

    一个商贾大家,百年积蓄,顷刻间,毁于一旦。

    益州刘氏、严氏为抵御匪寇,两厢结合。世家无论大小,都有朝廷作依靠。他们的私卫、门客在乱世中,愈来愈多。

    苏澹坐在废墟的横梁上,望着炭黑的桂木升出几缕青烟,望着云锦布匹燃成灰烬,望着青瓷碎片在火中碎裂。他感到一丝茫然。

    这是他生活十六年的地方,责怪、辱骂虽不绝入耳,但有阿母和手足在,所以也能从中尝到快乐和幸福。如今父亲和大哥没有下落,姐姐和阿母又被贼人掳走,恐惧从心底蔓延开来。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苏澹从横梁上起身。他要想办法救出亲人。

    苏澹坐船去往庄园,沿岸的草都被踩平了,稀稀疏疏溅了血迹。他对庄园的路有些陌生,转了许久才找到入口。

    庄内被抢空了,连窗户都卸去了,更别说什么值钱物件。他只希望许兄能幸免于难。

    “枫眠”

    苏澹愣了一下,他急忙转身,见一个满脸灰尘的男子站在门外。

    “灵台兄!你还活着!”,苏澹惊喜地冲过去,两手抓住他的胳膊,见许巽安然无恙,他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

    见许巽眼中含悲,苏澹明白了——许翁出事了。

    “伯父,他…”,苏澹不忍说出口。他忽然想到了阿母,她一定在山上受苦呢!该赶紧想办法救人。

    许巽面露悲戚,声音嘶哑,“父亲受惊,已然故去了”。他只记得那晚灯火冲天,一群人挥舞着大刀涌入庄园,见人就砍,见财便抢。等劫匪抢完后,天都亮了。

    原以为浩劫过去了,谁知附近的流民又趁火打劫,与庄园守卫撕打一通,也抢了些东西去。而佃户,早已趁夜逃走。

    “节哀——”,苏澹拍了拍他的肩膀。

    “伯父可安葬了?”,苏澹浑身上下掏不出一两银子,他想将城中商铺变卖,换成现银救人。

    许巽点头,“昨日已入土为安”。

    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在这破败的环境中,更添了几许苍凉。

    “灵台兄,苏院也被抢了,劫匪掳走了阿母和姐姐”,苏澹侧过身去,泪水在眼中打转。

    许巽吃惊地看向苏澹,“欺人太甚,枫眠,我们去报官!此事已然关系到百姓安危,我不信官府会袖手旁观!”,他紧握双拳,声音悲愤。

    苏澹眼眸灰朦,宛若琥珀覆霜,抱拳道“多谢灵台兄”。

    “你我无需言谢!”

    二人并肩离去,身后是百里废墟,破乱不堪,前方是宽阔的昏河,波澜起伏。

    ……

    沈黎郡与益州接壤,因土壤肥沃,被誉为蜀地“小粮仓”。惠帝末年,苏商与严氏谋,圈占良田百倾,崛起为益州第一。

    数十年来,沈黎郡匪寇难治,逼走了数任郡守。山匪之乱,东岭尤甚。

    一个身穿黑锦,脚蹬鹿靴的男人躺在虎皮椅上小憩。他身材高大,虎背腰圆,三米长的虎皮躺椅刚好容纳他强壮的身体。

    虎皮椅两侧有美人扇风,一个敞衣露颈,酥胸半掩,一个裹裙垂地,肩臂披纱。二人小心翼翼地伺候首领歇息,不敢怠慢。

    这时,一个独眼男毛毛躁躁地走来,他正欲开口,却被一个美人的冷眼给震慑了。披纱的美人将食指放在嘴上,作出“嘘”地动作。

    独眼男正犹疑是否离去之际,虎榻上的首领说话了,“什么事?”,他虽未睁眼,但早已洞悉一切。这是做老大的基本素养。

    “大哥,人都关在了牢中!”,独眼男磨搓着手掌。他的言外之意是该怎么处置这些女人。

    句昔仍未睁眼,嘴里嚷道,“分了吧!”。

    “谢大哥!”,独眼男眉开眼笑,大手抱拳。临走之前,瞄了一眼句昔身边的美人,真是令人垂涎。

    “慢着!”,句昔从虎榻上起身,目光炯炯,一把揽过美人的纤腰,“苏商家眷可在其中?”

    独眼男沉思半刻,“有几个衣着华丽的人,大哥有什么安排?”

    句昔张开嘴,一个玉手送来颗葡萄。香甜的果子滑进喉咙中,他推开美人,站起身来,各个关节发出“吱吱”声。

    “家眷不能动,其余人分给弟兄!”,句昔的声音响彻在大堂中,“让苏商送钱,一千金赎一人!”。女人在他眼里,除了生子,便是换钱。

    东岭背靠山脊,面临江水,地势易守难攻。夏月,山中草木茂盛,参天蔽日,常有虎豹蛇虫之物。

    在一所暗牢中,水声鸣涧,藤蔓绕石,湿气引来百虫。苏隐草堆中爬起,见四周阴暗,霉气冲鼻。

    对面的牢中传来几声啜泣,幽咽,哀戚。

    苏隐擦了擦眼睛,从地上站起来。她与府中女眷一同关在了此处,若无他人营救,日后的下场便是受辱。倘若如此,还不如自尽。

    她颤颤巍巍地走到栅栏处,打量了一番外部的环境。暗牢宽大,彼此相距数十米。对面的牢中关押这一个衣着整齐的女子,她缩在墙角,掩面哭泣。

    苏隐观察她的衣饰,对襟长襦,挽着蝶髻,不像是苏府中人。犹疑一下,苏隐开口问,“姑娘,请问你是哪里人?”

    对面的女子止住了哭声,她转过身来,一双大眼扑烁地闪着,在昏暗的环境中十分夺目。

    “妾,益州人氏”,女子含着哭腔,忍泪说道。

    “益州?姑娘你也是被抓来的”,话刚出口,苏隐就意识到自己的愚蠢,难道有谁会主动上贼山吗?

    女子点点头,“妾去拜庙的路上被劫持而来,眼下已半月矣!”

    苏隐见女子头面整洁,像是未曾受辱,便猜想道这劫匪是索要钱财,才留人至此。那为何这位姑娘的家人没有送钱财来赎人。她打量着女子,观其举止、衣着,不像是贫寒人家。

    牢外响起铁链的“晃珰”声,接着又传来几声叫骂。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

    苏隐抬头,见一个大汉站在眼前。

    她屏住呼吸,瞪着大汉一言不发。

    “就是她!”

    “带走!”

    苏隐挣扎着,一阵恐惧袭遍全身,“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求求你放开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求求你!”。她往后缩,苦苦哀求。

    大汉咧着嘴角,一把扛起她,像野猪衔起一只白兔,粗蛮的,致命的。

    一路上,任苏隐怎么哀求、许诺,大汉就是不听。

    正当苏隐打算咬舌自尽时,大汉“砰”的一声,将她仍在地面上。

    苏隐泪眼婆娑,茫然地望向四周。大堂繁华而空荡,四处摆着兵器,挂着兽皮,正面一个高大的男人坐在虎榻上,他棱角分明,目光似狼。灰黄的发编成几股小辫,头戴金纹抹额,一派异族模样。

    苏隐被吓得说不出话来,眼前的人应该就是劫匪头目了。在苏院遇刺那晚,正是此人射杀了护院。

    “你就是——苏小姐?”,句昔有些诧异。闻言大家闺秀大多美貌,仪容尊贵。可眼前的女子,蓬头垢面,鼻涕眼泪混在脸上,一点秀丽不存。额角上的一块青印更是丑陋至极。

    苏隐唇齿哆嗦,无法出声,只能点点头。

    句昔不忍再看,此等姿色,简直侮辱眼睛。为了赎金,他耐着性子问,“你家里人,会来赎你吗?”。可别像严家人,为了虚有的声誉,妻子被抓走了也不见有人来送钱。

    苏隐似乎看到了生机,她回想了一下,遭贼那晚,苏澹在城中管理商铺。眼下只有他能就苏家妇孺了。

    “要多少?”,苏隐单枪直入。她的恐惧一旦平息,剩下的便是谈生意的冷静与谋利。

    句昔望着跪坐在地上的女子,诧异她变脸如此之快。上一刻如可怜的羔羊,下一刻变成了求生的狐狸,身上带着诓骗的狡诈。

    “一千金”,句昔竖起手指头,又指向她。

    苏隐沉思片刻,望向他,坚定地问,“放了苏家所有人,要多少?”。

    句昔瞪大了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苏隐,眼眸里闪过一丝欣赏,忽而大笑,“哈哈哈,苏商现在——还剩多少呢?”。他的手下已经将苏园抢掠一空,苏家还有什么呢?

    “苏商,值钱的不在庄园和庭院”,苏隐直视句昔,言语果决。

    “哦?那是什么?”,句昔来了兴致,想听这小姑娘说出什么奇言来。

    苏隐从地上站起,以一种平视的姿态说,“苏商贵在人与心,人通百郡,心谋万物。”

    “哈哈哈”,句昔大笑,他被这个小姑娘逗笑了,忽而笑容停滞,散成一种蔑视和不屑,“狗屁不通!虎落平阳被犬欺,墙倒众人推,哪一个不是在说人的卑鄙、势利!”

    句昔从虎榻上起身,一步步走下堂来,“人心更是难测,笑面虎,背后刀,隔着肚皮,你求人心?!”

    苏隐发现他长得真是高大,像一棵树一样。

    “小姑娘,敢不敢和我打赌,赌你所谓的人与心”,句昔笑道。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苏隐,像看一株小草一般。

    苏隐抬头,疑惑的看向他。明明自己一无所有,他却要和自己打赌。“赌什么?我没有什么可输的了。”

    “不要绝望,任何时候,都要有铁斧沉舟的勇气和悬崖勒马的自觉”,句昔严肃道。

    苏隐点点头,不知不觉,她竟相信了一个匪寇。

    翌日,句昔将苏家妇孺全部聚在一起。

    苏隐在人群中寻找母亲、石氏和角儿的身影,终于在一处平地上,她看见了她们。母亲和石氏除了受惊,还较为康健,而角儿由于背后受伤,脸色十分憔悴。

    至于赌什么,首领没有和她说。只说若苏隐赢了,便放了所有苏家人。如若输了,便要交出马场、盐权,成为东岭之商。

    苏隐恍然大悟,原来首领早就知道苏家最珍贵的是什么?是马、铁、盐,匪寇仅凭蛮力只能抢钱粮,而这些东西是他们抢不来的。他们真的只是野蛮的匪寇吗?

    句昔带着手下大步走来,其中有个缠着手腕的白衣男子,他手握利剑,眼中带恨。

    苏隐认出了他——那夜行刺之人。

    “苏家奴才站这边!主子站这边!”,一个扛着大刀的壮汉走入人群中驱赶。

    “你,滚出来”

    “你到这边儿!”

    “你们,这边!”

    不一会儿,壮汉按着衣着将百余人分为两波。

    苏隐站在外面,见母亲和角儿被分在了一起,而石氏则分到另一组。她焦急地看向首领,不知道他要搞什么鬼!

    句昔走到苏隐身侧,遮住了她头顶的阳光,“苏小姐,开始了!”。

    苏隐见他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不禁感到胆寒。

    壮汉给两边的人都送去了弓箭和短刀,起初有些不敢拿刀,结果在壮汉的威胁下,还是怯弱的接了过来。

    “诸位!主子和奴才是天然的敌人,杀了对方,你们就能活!”,句昔高喊。

    苏隐诧异地望向句昔,又紧张地看着苏家妇孺。

    “苏小姐,若无一人死亡,你赢,若厮杀,我赢,如何?”,句昔低头说。

    以人命赌人性的游戏真是残忍,苏隐厌恶地瞪了他一眼,以掩饰内心的不安。

    她想去和大家说两句话,劝彼此不要互相残杀,可被壮汉紧紧地拦着。

    “让她去!”,句昔在身后说。

    苏隐冲了出来,爬到高台上喊,“诸位!你们听我说,这只是一个赌约,只要你们不要互相残杀,我们就赢了!就安全了!”。她不顾什么赌约,拼命地劝着。

    底下的人茫然地望着苏隐,看了看手中的短刀。

    “诸位,相信我!放下武器,我们回府”,苏隐做出放下的手势,在台上奔走。

    这时,句昔命人点了一柱香,喊道,“此香燃尽,杀人者活!”

    苏隐手掌颤抖,极力压制自己的怒气与不安,她跑下台去,拉着丫鬟的手,“你信我,不要动刀,这只是一场赌约!”

    她跑到母亲身边,“母亲,不要射箭,他们不会杀人的!”

    潘氏含泪点头。

    “二小姐,我们如何信你?”,院中大嬷嬷开口了,她们衣着光鲜,自然被划到主子的一侧了。

    角儿瞪了她一眼,喘着粗气说,“二小姐平日里不曾薄待于你,如今竟说这样没良心的话,羞不羞!”

    大嬷嬷噤声不语。

    对面的婢女见苏隐和主子们谈话甚密,不禁起了疑心,彼此低头交谈起来。

    就在此时,一只短箭飞了过去,直插婢女心腹。她瞪圆眼珠,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场面顿时混乱,一方抬起箭弩,纷纷射出短箭,一方躲避不急,受伤倒下。主子们的弩箭射完了,奴才的短刀便砍了上来。

    苏隐劝着不急,被推搡倒地,她扭头望去,见句昔收起了箭弩。她发觉自己像傀儡一样,任人操控,来主导这场杀人游戏。

    顾不得太多,她捡起短刀护在母亲身侧。终究,她还是站队了。对面的婢女发觉自己受了欺骗,挥舞着短刀砍来。

    在嘶吼与尖叫声中,苏隐听到一声大笑,那是得意的狂笑,是真正的丧心病狂。

    石氏死了。她胸口插着一只冷箭,不知是谁射的。

    ……

    自从苏家被匪寇洗劫后,苏澹每日探亲、访友,想要团结在外的亲友,资助些钱财救人。他收到了信,贼人要一人一千金。

    若是苏家在败落之前,这些钱算得了什么。如今,苏院都被烧了,还有什么钱?

    借,苏澹脑海了浮现这字。苏氏本家垮了,那些旁系还在。平日里就待他们不薄,如今,该他们出力了。

    半月以来,朱红的大门挡在身前,声声叹气传在耳边。这些旁系不是哭穷,便是大发几两碎银。前一刻掩面哀叹苏氏不幸,后一刻奉茶劝离。

    “你们——哼!”,苏澹听见大门“哐当”一声被关上了。

    入夜,他憔悴地走在河边,家家闭户,水面平静。一狭小的房屋依偎在河边,苏澹凝望着房子,迟疑半刻,还是敲了门。

    “是谁?”,里面传来轻细的女声。

    “是我”,苏澹无力地说。

    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秀美的女子出现在眼前。丝丝微微俯身,“三公子”。

    苏澹点点头,这“三公子”听起来尤为的讽刺。现在他连一金都拿不出来,还算什么“公子”?

    “许公子在屋里等您”,丝丝将苏澹引向东厢。

    屋内,许巽在执笔写字,神情严肃。听见外面的脚步声,许巽抬头看去,“枫眠,来的正好,你看”。他将笔搁在架子上,侧身腾出位置。

    “李正,益州长史,常琦,沈黎郡丞,此二人是先祖故交,每年嘉庆仍有书信往来,我不日便去拜访!”,许巽挽袖指着竹纸,昏黄的光线使他清俊的脸上平添了几许温润。

    他拜访了许多官员,结果被逐一劝离。那些官员见他,是因为崇拜他的先祖,拒他,是因为他要做的事太“荒唐”,他们宁愿自诩无能,也不愿去冒险剿匪。

    苏澹点点头,笑得有些僵硬,“多谢许兄,这半月以来许兄为枫眠奔走四方,受人冷眼,有劳了!”,他后退两步,对许巽行了一个大礼。

    “这是做什么?”,许巽连忙将他扶起,“你我刎颈之交,何须计较这些!”

    在吃了无数次闭门羹后,苏澹被眼前的情谊感动了。他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布衣之交”远胜“富贵之交”。

    在二人谈论之时,丝丝早已将饭菜准备好了。苏园被抢,她受惊不小,不过还好她和阿爹都逃了出来。只可惜,许公子的父亲去世了。她在劳作时,时常会想起二小姐,也不知道她是否康健。

    她很想为苏家做些什么,只可惜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尽力伺候好三公子,这样也算无愧于苏家了。

    翌日,苏澹继续去扣朱门,许巽则去拜谒官员。

    天气晴朗无云,街道空荡。几棵柳树随风摇曳,长长的柳条好似宫绦,树上响起阵阵蝉鸣,一声声地穿破高墙,扰得主人家捕蝉求静。

    在一个挂着“李府”的门前,许巽停下了脚步,捋平了袖子,前去叩门。

    “梁州许巽,前来拜见长史”,许巽将自己的名帖奉上。

    小厮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双手接过名帖,“公子稍等,小人这就去通报一声!”、

    不一会,门又开了,和小厮一同前来的还有李正。

    李正捋着胡须,打量起眼前的男子——身姿挺拔,气度不凡。虽着布衣,却是难掩风神。观其貌,眉眼端正,不失俊色。

    李正点点头,“贤侄儿,来,让老夫好好看看你”,他亲昵地抓起许巽的手臂,边走边说,“去年,令堂送来一篇文章,写的真是精妙绝伦,试问我朝,谁能有贤侄儿之才呢!”

    许巽对这突如其来亲切感到不适应,但又难却盛情,只好听之任之。

    “贤侄儿,我早已将你举荐给郡守大人,但不知为何,令堂总是推脱,君子谋天下,岂能安居一屋啊!”,李正大为叹息。

    许巽正欲答话,李正又说,“今日听人来报,我还不信,如今见到贤侄儿,真是不甚欣喜!来人,摆宴!”

    “多谢长史,我来是…有事相求”,许巽作揖道。

    “什么长史,你该称呼我为李伯,什么事坐下说!”,李正假怒道。他命人摆酒奉茶,又询问了他一些家常事。在得知许翁已然故去之时,李正摸了两把眼泪,叹气道,“说好了,明年游湖会上比诗,怎么…怎么先去了!”

    许巽眼角通红。亲人逝去的悲伤又一次袭上心头,他沉默不语。

    “贤侄儿,你放心,此后李家就是你的靠山,倘若有人敢欺你,我李正一定不会放过他!”,李正满眼含泪,拍着桌子。

    许巽心生感激,起身行礼,“多谢长…李伯!”

    不一会,案几上摆满了酒食。

    李正见许巽未动,又瞥见案几上的鱼肉荤酒,他大喊,“来人,撤掉荤腥酒食,换成素餐和清茶!”

    “多谢李伯”,许巽点头示意。他正值守丧期间,不能食荤腥、饮酒。

    在饭食之中,许巽将苏商被劫的事说于李正。

    李正皱起了眉头,一会儿叹气,一会儿摇头。

    “沈黎匪寇之盛是人所共知的事实,剿匪也势在必行”,李正放下双著,严肃地说。

    “既知如此,何不早些剿灭那些歹人,好还沈黎一个太平!”,许巽疑惑道。他觉得李正似乎在隐瞒什么,难道也怕劫匪报复,或者吝惜钱财吗?

    在他炽热目光的质问下,李正摸着胡须说,“沈黎的劫匪头目是谁你知道吗?”

    许巽摇摇头。不管是谁,只要他是贼,只要他站在了百姓的对立面,那么他就该死。

    “此事说来话长”,李正似乎在回忆很久的事,“世人皆知严氏有二子,长子继承家业,次子夭折。实际上,严小公子非但没有死,而且拉帮结派,成了劫匪。”

    “传言,姜氏与他人私通,这才生下了小公子。严老爷是个重声誉的人,他命人将小公子溺死,结果姜氏以死相逼,这才将他驱逐家门,任其自生自灭。”

    许巽对这种豪门大家的艳史并不感兴趣,他想着,众人不敢剿匪的原因,难道只是顾及豪门的名誉吗?

    “这苏家,也算自找苦吃”,李正摇头,眼里含有一种旁观的轻视。

    许巽对此番言论有所不满,怎么倒怨起苏家来了?

    “数年前,苏商为夺沈黎良田,严氏为剿杀次子,二人合谋。以圈占土地为名,诛杀沈黎外来流民。因为,这严小公子正是流民之一。结果,严氏这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手段,倒是枉杀了许多百姓。”李正愤慨道。

    “原来如此”,许巽沉思道,如此说来,真是因果报应。可他还是想救苏隐。父辈的恩怨怎能牵扯到儿女呢?

    李正令人给许巽添茶,又恐其烦热,遂命人在一侧举扇扇风。

    许巽盛情难却,只好应下。

    “贤侄儿可曾婚配?”,李正忽然查了一嘴。

    许巽摇头,“未曾”。功名未成,他哪敢贪恋儿女之事,何况,域中并未心仪之人。

    “如此甚好!”,李正大腿一拍,喜笑颜开。他小女正待字闺中,益州儿郎多半轻浮,虽门高财大,但终不得他心。今日得见许巽,举止大方,颇有其太祖风貌。其文采又高,可谓经纶满腹,何须忧愁显达之事呢!

    许巽心里一震,他诧异地望向李正,急忙起身,后退两步拱手道,“承蒙李伯厚爱,功名未成,小侄儿不敢惊扰佳人。”

    别人都是借他的高枝攀附,眼前的年轻人却拱手拒绝,李正盯着他,又细细打量一番,“哈哈,许氏的宗规就是高洁清正!老夫明白了。”他虽是佩服,但终究是有些不满。

    饮茶过后,又随李正在书房谈了会话,许巽见日头下移,本欲离去,但李正不舍,又拉他逛了会花园子。

    日暮时分,李正令人摆席。直到明月高升,蝉声消歇之时,才放他离去。一路上,车马代步,丫鬟掌灯,还有一队侍卫跟在后面。

    许巽感到受宠若惊,推辞不下,也就依了他。

    入夜,他本以为大家都早已安睡,却发现自己的屋子亮着灯。走进去一看,一个姑娘伏在案几上小憩。

    “丝丝?”,许巽走近一看,原来是她。

    丝丝迷糊地睁开眼睛,见许巽回来后,连忙起身,“公子定未晚膳,我去做些茶点来!”

    “不用了,我在李大人家用过晚膳了,你早些休息吧!”,许巽见她睡意未醒的模样,心生不忍。

    丝丝颔首,她临走前为公子剪了蜡烛,将竹纸铺在案几上。

    许巽望着她忙碌的背影,思绪飘到很远的地方了。等他回过神来,见屋内干净整洁,案几上铺着竹纸,砚台存墨,毛笔也都洗净了。屋内似乎还熏有淡香,丝丝缕缕,极为安神。

    自她入了庄园,便事无巨细地照料他的衣食起居。即便是劫匪乱园,她仍是不离不弃地跟着他。如此,到有了相依为命的感觉。

    许巽坐在案几前,思绪飞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