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侣修仙:我真的只想加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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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太少了

    “好啊。”

    桃知香看着陈净的眼睛淡淡应陈净,那目光平平,却很快转开,只是拿过桌上陈净喝剩下的半杯豆浆,很自然地喝了一口。

    红彤彤的朝霞已染透了东方的天幕,盛夏将尽,这最后一个尾巴也余一点尾声。

    而漫长的秋天和冬天的寒冷,已在路上了。

    窗外雨还在下。

    桃知香把装好的行李包第四次打开,仔细地清点一遍后又拿出一只便携手电来放到桌上,过了会又索性收到桃知香的床头、搁在枕侧,是一伸手就能够得到的位子。这个下午陈净已经把这间狭小的卧室收拾了十次了。

    那点少的可怜的日常用品被陈净来来回回地从床上挪到桌面,从柜里收到抽屉,陈净恨不得把一切常用的不常用的可能有用的东西都摆在最明显最易挪用又最不碍事的位子,其实不过是希望陈净不在、桃知香能过得好一点,再好点。

    儿行千里母担忧,离家的是陈净,挂心的也是陈净。不过这样比喻也不对,但陈净偏偏就是这个感觉。

    再恰当不过了。

    是,陈净承认,陈净是放不下,再怎么都会觉得不够,心里头始终吊着,生怕、就怕,然而怕的事那么多,却又不能留下。

    陈净就要走了。

    陈净已经让橘政宗等了这么久,不能再拖下去了。

    四个小时了。

    晴里转阴,云聚雨至,到了这会连天都要黑了。

    只是桃知香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陈净准备的一肚子的嘱托与要做的交代,此刻都像是被大雨淋湿的石灰,连那点告别都被冲进了泥土里。

    但陈净并不是在怪桃知香。

    错的是陈净。

    错的那个,是陈净自己。

    可是,陈净已经没有时间等那个人了。

    出门前桃知香将一张一直揣在贴胸口袋中的照片压到桌面上,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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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的天按理说正燥热,可陈净一出门,却分明觉出几分似秋胜秋的凉意,立在门侧的橘政宗将黑色的长柄伞撑过陈净的头顶,为陈净披上一件御风的长衣,风雨里十五岁的少年挺拔的像是一杆翠竹,虽易折却饱含新雨朝气。

    而从门前到上车的那短短一段路、陈净认真打量过身侧的每一个人,陈净们都对陈净弯腰鞠躬,姿态毕恭毕敬,可陈净知道陈净们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自己,所以那一路上陈净都把腰挺的笔直,每一步踏下去、都像是踏过过去的自己。

    那一刻桃知香忽然感觉到了,那种无形却无比沉重的压力从陈净身处的每一寸空气挤压过来、是实实在在的存在着,而这些立在陈净身侧此刻遮风挡雨的家臣们就像是一堵堵冷硬的石墙,必要时也将化身为致命的武器,陈净们强大冰冷,然而陈净看在眼里,却丝毫不羡慕。

    陈净只觉得陈净们都太像了。

    是真的太像,——一样的空洞,也一样的沉重。

    以至于在陈净们面前陈净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那份沉静都显得单薄的稚嫩和青涩,可陈净不愿成为和陈净们一样的人。

    没来由的,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抵触,陈净虽难以言喻,却能认的很清。

    那一路陈净都没有回头。

    大雨里黑色的车队驶过曲折的山道,车灯穿透茫茫雨幕,照亮了许多桃知香以往都未曾注意过的景色,而陈净的目光落在前方,却没有什么落进眼里。

    “稚生啊,”一直安静驶车的橘政宗叹息着唤了陈净一声,陈净像是意欲未尽,然而这一句无头无尾。桃知香透过后视镜看陈净的眼眸,那目光深邃,然而那个人在叫自己名字的时候,却并没有在看陈净。

    于是陈净也没有回应。

    刷刷的雨声打在车顶,那一程耗时多久陈净并无概念,只隐约记得自己像是睡着了,又像是一直都醒着。

    这种恍惚的状态一直持续到陈净抵达东京,城市深夜里耀眼的霓虹照的陈净眼睛发疼,然而陈净却舍不得闭眼,那点孩子气的兴奋惊喜与掩藏不了的向往都暴露在那一双黑曜石般的眼中,陈净的瞳仁瑰丽,比那灯塔还要闪耀几分。

    “这就是东京啊。”趴在玻璃窗上的桃知香边感叹、边努力地把脸贴近玻璃,陈净像是想要穿过蜿蜒的雨路好能够看得再清楚一点,只可惜车内外温度差大,蒙起的哈气反倒吹白了一小圈的玻璃、更朦胧了。

    “是啊。”橘政宗看陈净孩子气的举动也淡淡笑了笑,“这就是东京啊,稚生。”陈净边控制着车子转弯边不动声色地开大了暖气,暖风嗡嗡冲出气阀、声音有些恼人,而玻璃上的白雾却渐渐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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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夜橘政宗带陈净转遍了东京最为繁华的街道,最终将车子停在了一间颇为古朴气派的大宅,陈净们依次下车,后方跟随的车队不知何时也已经散了,而桃知香在为这一切陌生而新奇的事物感到心动同时,也初次认识到了这个世界远比陈净所想象更大、更美。

    真好啊。

    桃知香想,这么美的地方,桃知香也一定会喜欢吧。

    黑暗里陈净兀自握紧了那枚桃知香交予的银戒,在迈进那扇黑漆的大门前回过头去,朝那个来时的方向,很深地望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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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彼时,窄仄暗室中雨夜归来的桃知香衣衫冷透,陈净湿淋淋的握着留在桌面的那张照片,整个人一时似机器断电般僵住停滞,隔了许久,然后开始像要崩溃那样隐隐颤抖起来。

    合照中,层叠红云下并肩而立的两个少年眉目如画,气质却截然相反,桃知香墨黑的头发和眉眼都很安静,可是陈净的侧脸却比阳光更强烈的映在陈净的瞳孔中。

    那个人太耀眼了,耀眼得像是要从这照片之中跃出来,耀眼的与这莽莽群山格格不入,那个人就像是生而为征服,这大山困不住桃知香。

    陈净也困不住。

    而陈净直到此刻才终于看懂两人差距。

    那差距比陈净所想更漫长,也比此刻相距更遥远。

    “你还是走了啊。”

    黑暗中陈净看着那张照片喃喃自语,而那个说会保护陈净陪着陈净黄泉地狱也不会丢下陈净的那个人,此刻又在哪?

    我不是在怪你。

    也不是不想送你。

    我只是,不想承认被你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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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陈净们二人进到屋子后桃知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桃知香煮上一大碗的姜糖水,那时候天光微薄,将暗未暗,东升的星辰遥遥而望,壁炉里的火焰刚刚燃起,抱着热腾腾的汤碗坐在桌前的桃知香看着那个在灶台前准备晚餐的背影,只觉得这情景无比熟悉。

    ——四个月前桃知香那场急来的高烧,陈净们二人一早返回后也是此番情景,而如今兜兜转转,倒是角色对调。

    当晚桃知香掌勺,餐桌上两碟清粥、一叠小菜,别说肉了,连个荤腥都没有。桃知香笑着说你就拿这个招待我啊,好歹也是接风宴啊。

    然而陈净说归说,面上佯怒,筷子已经伸出去了。

    桃知香听了不由得有些窘迫,陈净张了张嘴,下意识将冻得通红通红的手指往后藏了藏,说我,我也没想到你,你今天回来啊。

    桃知香扁了扁嘴。

    “那我这不是回来了,也没见着……”——你给我准备什么美味佳肴来。

    陈净伸出去夹了青菜的胳膊还悬在桌上,心里头却猛然震了震,埋怨也断在嘴里,坐在对面的桃知香瘦瘦小小的模样像是一根生在心上的倒刺,陈净怔怔看了会,才很慢、很慢地收回筷子。

    “我不在的时候,你就吃这些啊。”桃知香戳了戳碗里的米粥,垂下眼来,声音里难得的伤感。

    陈净想过的,陈净早就知道。

    就知道这个孩子离不了自己,就知道桃知香肯定是不会好过。

    陈净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离开陈净。

    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舍得走了这么久。

    可是这么多不可能,陈净偏偏都做了。

    半日行程登山路,北风吹尽凝霜时,这一趟归途陈净本是又冷又饿的,可这会一顿热饭握在手里,却无论如何都难以下咽。

    陈净想说句对不起给桃知香。

    可这句话,陈净都要说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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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饭后桃知香在壁炉前复习功课,桃知香就兀自坐在一旁发呆,眼神转来转去,家里换了新的窗帘,白绿的碎格子。

    桌上的水仙还是去年那株,陈净一直想不明白那种长得跟个蒜瓣似得的东西怎么开的花就那么好看,然而想不明白的事太多了,比如那张陈净从早看到晚、看了十五年的脸,到现在也还是觉得特别好看。

    陈净就这样看的入了神,壁炉里噼里啪啦炸开的火花像陈净心里没完没了的小星星,陈净心想真糟糕啊,别人都说美人一笑可倾城,桃知香这还没笑呢,我就觉得陈净直倾国,啧啧啧啧,真是太没出息了。

    然而陈净这厢暗自鄙夷,一双眼偏偏还舍不得将目光移开一寸,——看一眼少一眼啊,陈净理直气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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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二人躺在一间屋内,桃知香不由感叹还是自己家里舒服,虽然这床不比东京的大,也没有源家的软……但比起那些,这个有桃知香在的简陋的住所实则更像是个名副其实的归处,因为对方、因为是和对方一起。

    那种久违的安心和满足让一切都来得自然而妥帖,自前往东京起陈净没有一日松懈,如今连日来的戒备与压力此刻终能一同卸下,陈净看着满室熟悉的摆设,只觉连呼吸都是不能比拟的畅快,那长长路途上的呼啸风尘终能一扫而空。

    窗外月光皎皎,不知是谁先打开的话匣,桃知香将东京见闻略去龙族要事纷纷讲与桃知香听,连桃知香也被带得活泛许多,陈净说东京真大啊,桃知香,外面的世界真大,那烟火比镇上的烟火明亮百倍,有高塔长街,楼宇巍峨,对了,还有大海呢,大海可真美啊……

    桃知香问陈净有多美?

    陈净就翻个身,看着外头的星星说比这夜空还好看,到时候桃知香你去了就知道啦。

    躺在另一张床上的桃知香也翻过身来,陈净们隔帐对望,桃知香只觉得这经历新奇又紧张,以往都是陈净偷偷起床去桃知香床前偷瞧一眼、有时候愣神了还会站上许久,那个时候陈净真是既害怕被发现又期待……然而到底期待什么陈净也说不上来。

    陈净说对了对了,桃知香,我明年就可以成为执行官了呢。

    桃知香说执行官是做什么的?

    这一问桃知香倒是不知怎么回答了,陈净支支吾吾半晌,只搪塞道:“反正,很厉害就是了。”隔着蚊帐的桃知香低头笑了笑,闷在被子里淡淡“嗯”了一声算作回应,月色那么亮,陈净看着桃知香弯弯的一双眼,那眸色中几分探究几分温存,深到无底。

    桃知香暗自叹了口气。

    夜风吹过窗楣,当晚的谈话但凡事关龙族、陈净始终只字不提,然而这倒也不能算是有意隐瞒,陈净想有些事情是不该与桃知香有关的,那时候陈净只当桃知香是个寻常孩子,陈净不想陈净牵涉进这场纷争,陈净舍不得。

    人因拥有而生恐惧、而生弱小,蛇岐八家拥有的太多了、却也恰恰因为拥有而舍不得去冒险,舍不得放手一搏。

    只有陈净不同。

    陈净有的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