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侣修仙:我真的只想加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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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无法揣度

    所以陈净以为只要将桃知香置于局外、自己便能无所顾忌。

    所以那时候陈净没办法告诉桃知香那些秘密。

    陈净更加无法告诉陈净的是,当时我多么天真,还以为自己在这场争斗中一无所有,就什么都不会失去。

    陈净再回鹿取的时候已经是二月末了。这次陈净并没有打算多住,倒不是陈净不想,实在另有隐情。

    申时而来,戌时而去,俩人对坐着吃了个不尴不尬的晚饭,陈净心里头盘算着待会儿的告别,嘴里话少,靠近手边儿的盘子里菜空了,离得稍远的却一筷未动。

    吃完饭后陈净照常起身刷碗,窗外日沉西方,绛紫的一抹霞插在云里,分不清是朝是晚,站在一边的桃知香接过清洗后微微滴水的盘子,随手按在陈净的肩头踮了一下脚,侧身去拿水槽边挂在墙上的干抹布。

    不料“咔嚓”一声,桃知香抹布是拿到了,陈净手里的碗却应声而落,磕出了好大动静。

    气氛猛然凝滞。

    水声哗哗。

    陈净的嘴唇有些发白,僵在水槽里的右手几不可察地轻微颤了颤,“手滑了,”陈净不动声色地解释道,说完了拿回碗来继续洗,洗碗的动作慢吞吞的,溅起的水珠打湿了一小片儿衣角,陈净没有在意,言语间也没有抬头看桃知香。

    桃知香看了看那碗,又看了看陈净,隐约觉得出点不对劲来。

    陈净回想一番,放下手里的抹布,抬手轻轻搭在陈净肩上。

    几乎是显而易见的,不仅仅是在身体上,甚至在神情上,桃知香都明显感觉到陈净立刻僵了一下,但是等陈净真正开始施力后、那个人又像没事儿人一样。

    陈净没来由的一阵恼怒,像是急于求证般,难得的、带着强势地揪着陈净的衣服迫使那个人转过身来,随后抬手就去扯陈净上衣的领子。

    陈净用左手挡开陈净,有些诧异地退了一步,然而桃知香紧跟一步抓住陈净的手臂,“别动!”

    桃知香说:“给我看看你怎么了。”

    言语间紧张大于急迫,那样一双眼盯着陈净,——毫无悬念的,一旦被那对儿带着点无辜又带着点乞求的眼睛盯住、就像是被下了命令一样,陈净一瞬无从反抗也无法拒绝,那是陈净输了一辈子的一双眼。

    于是在陈净回过神之前,桃知香顺利地解开了足以露出陈净整个肩膀的空隙,但是刚一扒开那层上衣、陈净手上的动作就全停住了。

    那个人的肩上缠了比意料之中更大面积的绷带,整个肩头的斑斑血迹却依然浸染到了胸膛,而在目之不及的肩后和腰腹、不知还有多少。

    水槽里水声哗哗。

    陈净跟着陈净的视线低头看了一眼,也不动了。

    这种程度,陈净本人也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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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天渐渐黑透了,屋里的白炽灯把两个人都照的面无血色,陈净老老实实坐在凳子上,龇牙咧嘴地等着桃知香将陈净之前草草包扎后因血迹干涸而粘住伤口的腥红绷带一圈一圈地拆除。

    陈净还没想好怎么说。

    二月二十六号的时候陈净跟着执行局里三位颇有经验的执行官出任务,当然不是陈净打头阵,虽然身份上陈净贵为家主,但那时候陈净的血统言灵其实还尚未苏醒,实战里更是名副其实的菜鸟,所以这一次陈净只有远观学习的份儿。

    而目标,是一只两天前被确定为危险红标的B-级别的“鬼”。

    计划里,三位A级血统执行官对付这只鬼实则绰绰有余,因而如此分派、保障陈净的成分占很大意味,但实战中却出了意外。

    原本仅有B-级别的鬼在被追击途中服下了不明液体后忽然变得狂躁并极具攻击性,两位执行官艰难拖延,在陈净坚决不配合以牺牲为前提的逃离对策下,陈净本人与最后一位执行官也终于陷入了苦战。

    具体过程陈净已经很难再回忆起来了,记得的只是无止尽的鲜血,可怖的骨骼碎裂的声音沿着锁骨、脊柱一寸寸抵达脑髓,陈净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肩膀被利爪洞穿的。

    那时候陈净是真的以为自己死定了。

    树丛遮天蔽日,怪物毒眸耽耽,阳光路过雾气与层层枝叶照下来时已十分暗淡,陈净仰着头,眉骨傲人,只觉这真是天赐的葬身之所。

    因为认定要死了,所以恢复意识后陈净用了很长时间去弄清自己究竟身在何地,身处的树林犹如被巨石碾压过一般,连目之所及的地表上所有的植被、甚至磐石都陷入了一种难以理解的像是匍匐一般的碎裂,陈净的周遭全是血迹。

    鬼死了,三位执行官也是。

    阳光照在陈净血迹斑斑的脸上,只有陈净活着,像一只从地狱逃出的恶鬼。

    那时候陈净隐隐的感觉到了一些变化,但那意味不明的召唤陈净无从捕捉,也同样无从分辨。

    恢复力气以后陈净着实废了一番功夫才掩埋好三位优秀的前辈,随后陈净惊喜的发现,自己身上除了那处贯穿右肩的伤口,其陈净骨骼似乎都并无大碍,甚至连一些本应皮翻肉绽的外伤也只剩浅浅疤痕。

    当然,那时候陈净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开启了言灵,——皇血的苏醒令陈净能够以超出常人几十倍的速度迅再生肌腱、修复伤口。

    那时候陈净唯一知道的只有桃知香。

    那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觉。

    在清醒后,不,应该算是意识朦胧、甚至在尚未分清生死、刚刚拥有意识的一瞬间,陈净的大脑令陈净记起的第一件事不是最后可怖的战斗,不是紧要的龙族秘密,不是任何无关要义的瞬间,甚至不是陈净自己,而是源桃知香。

    所以陈净想,陈净要来找陈净。

    于是冥冥之中就真的有那样一条路,陈净沿着这条路走,就真的走回了家。

    这一路上陈净来不及处理伤口,来不及回一趟源氏宗宅,来不及向橘政宗汇报,来不及见任何可能已经找陈净找的发疯的人,陈净只想见一见桃知香。

    真是任性啊。

    可是谁让陈净刚从鬼门关回来呢?刚刚死过一次的人侥幸活下来以后,难道不应该第一时间去见最应该见的那个人?

    皇血苏醒以后整个世界在陈净的脑中变得尤为清晰也尤为繁杂,很多似陌生又久违的信息在陈净的意识里从层层围墙中被剥离出来,变得又荒诞又可靠,而陈净一路靠着这种奇异的感知、聆译过不知名的语言和晦涩的梵音,竟有种万物皆控于掌中的错觉。

    似乎只要陈净想,一切都会按照意愿发生。

    这种中二的不行的状态一直持续到陈净看到那间熟悉的房子。

    陈净是中午抵达鹿取的,然后陈净就那么一直呆在树林里,隔着灌木和生锈的窗偷偷注视屋子里一颦一蹙都好似不食人间烟火般的桃知香,乍起的一阵风吹开了白的帘,尚在准备午餐的桃知香挽着衣袖、露出一小截白的晶莹的手臂。

    木色的房顶上升起徐徐一袅炊烟,陈净靠着树干抬了抬头、轻轻闭上眼,陈净闻到空气里有一股好闻的饭菜的香味,好像连陈净身上那股浓重的血腥味都掩掉了。

    再后来桃知香就睡着了,陈净隔着窗看枕上的人,像个刚从地狱中跋涉而来的恶鬼在觊觎天使,

    窗外刚刚发芽的树枝投下细长的影子,窗里素白的被中落出少年玉样的足踝,陈净想这样就够了,陈净看到了陈净,就该回去了,陈净的肩上还有伤,还有许许多多待解的疑虑,以及许许多多等着陈净的人。

    可人往往都是贪心的。

    陈净也一样。

    看了一眼就想看第二眼,呆了一个时辰就想再拖上一天。

    陈净还记得学校的课时,因此下午三点桃知香去了学校以后陈净有了充足的时间整理自己,酒鬼养父也不在,陈净少了许多的麻烦,——洗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包扎伤处、处理血衣,这期间陈净甚至准备了两个人的晚饭。

    一息一炊烟,一晃夕阳斜,桃知香回来的时候足足怔了好一会儿,先是盯着桌上的瓷碟,再然后就是盯着坐在桌前的陈净了。

    然而和之前一样、桃知香这次也什么都没有过问,其实经历此番生死后,陈净已经准备好将自己的很多事告诉桃知香,可是那番斟酌了一路、到现时几乎可以倒背如流的说辞却从未被问津。

    有时候陈净也会想,不问是不是就代表不在意?

    陈净摸不准桃知香的想法,那双总是温和地看过来的眼睛里虽毫无遮掩,却有太多陈净无法看懂的内涵。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那个陈净从来都可以一眼读懂所思所虑所愿所想的孩子,变成了如今令陈净无法揣度的桃知香。

    并不陌生,同样的,也似乎再谈不上全悉。

    所幸的是在看到对方眼中因自己而倏然明亮的神采时,陈净才终能确定桃知香到底是高兴陈净回来的。

    只可惜这一次陈净并不能呆太久。

    陈净肩膀的伤太重了,略一抬起都痛入骨隙,而比疼痛更难忍的、是伤处竟一直无法止血。

    这样下去迟早会被桃知香发现的,所以陈净更得尽早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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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绷带拆除以后陈净俩都不可抑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桃知香只觉得脑袋都嗡了一声,陈净甚至有短暂的盲视,握着剪刀的手几乎是在颤抖。

    这算什么?!

    陈净难以相信这样的伤口竟是在这个看起来如此“无恙”的人的身上,这得多疼啊,单单是看着就觉得疼的要命了,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人啊?

    直径约三厘米的血洞几乎贯穿了陈净的整个右肩,未及时的处理、后期的沾水与未经止血的简陋包扎,现在肩上的伤口连皮带肉地张着,豁开的地方血肉模糊、深可及骨,还在不停地向外渗血,也不知道会不会已经感染了。

    陈净闭上眼攥紧拳头、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把那股要命的难受劲儿给压下去,满眼皮开肉绽,这样的创口砍了这条胳膊都够了!但陈净当然不能砍了陈净的胳膊。

    白炽灯晃得人眼疼,有那么一刻桃知香宁愿自己没发现这个事实,陈净僵着一张脸呆呆地看着不停渗血的血洞,完全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窗外树影攒动,陈净等了半天仍没有动静,便回过头来,看了看一手剪刀一手脱脂棉傻站着的桃知香,又看了看自己的肩,咧了咧嘴,道:“没事儿,过几天就好。”

    陈净说着就去撩落在肘腕儿的衣服,作势就要站起来,结果刚一躬身就被桃知香冷着一张脸给按回了椅子里。

    陈净从没见过桃知香这样,所以陈净也不能形容,真要说的话那大概就像是一座被大雪覆盖的火山,褪去表层的冰霜后尽是滚滚岩浆了。

    这样一折腾陈净也再不敢动,乖乖坐在那儿任由桃知香咬着嘴唇、屏着呼吸用沾满消毒水的棉花棒往陈净伤口里捅,陈净闭着眼睛坐着。

    眉头都没动过一下,窗外一圈蒙蒙月晕映进来,白的窗帘静静垂在脚边,陈净们彼此都竭力控制自己不去颤抖,桃知香的脸色冷得能掉下冰碴,额头上却全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