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山塑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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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小飞之殇

    “时间也不早了,愿意聊明个儿再聊,小川得睡觉了。”母亲突然起身说道。

    我此时正听得起劲,忽听母亲这样说,心里不由得寻思道:“多半儿是母亲不想再让我爷胡咧咧下去了,于是便拿我当了挡箭牌,下了逐客令儿。”

    再看向我父亲,一向好面子的他竟也在此时站起了身。

    他伸了下懒腰说道:“都回去吧,家里都有孩子呢。”

    闻此,众人便纷纷起身,唯独我那老姑没有半点动作,屁股更像生了根一样地贴在炕上,似乎还没有想要走的意思。

    “咋不动弹?”老姑父疑惑地问道。

    “哎呀,你先去爸那儿,我再呆一会儿,一会儿我再找你,不行你就先回去。”老姑回道。

    众人不解,但也不好说些什么,于是便都转身离开了屋内。

    我心想这老姑定是盯上了那女人留给我的五千大钞,先前不是说揭不开锅吗?想必是话里有话儿。

    我跳下地,随手去柜子里拽了个枕头,接着便跳回炕稍躺了下来。“得把母亲的话圆过去,”我心想道。

    听众人声音渐远,门口也随之响起了关大门插大门的声音。接着没一会儿,父亲与母亲便返回到了屋里。

    “我大嫂子也是,提那没用的干啥?那时候我四嫂子还没嫁过来呢。她自己家的事儿不说,别人的,恨不得跟全天下的人都要叨咕一遍。”老姑撩起窗帘儿朝外望了望,似乎是在确定外面还有没有人,随后便转身朝地上的二人说道。

    “都过去八百年的事儿了,还提它干嘛,要我说你们这些人啊,就是闲着没事,整天就知道搞没用的。”父亲愤愤地说道。

    “咋不提呢?不是因为大嫂子家的小飞,我能做下病吗?这干点重活儿累活儿我就脑袋疼,要不家里的日子能过到这步田地?”,老姑回着话儿,目光却是转向了我的母亲。

    “可不咋地,你说老妹子的身体,自打我过门儿到现在就没见有几天好时候,哎”,母亲看了老姑一眼,随后唉声说道。

    “我说他不是不听吗?他逗得过人家吗?”不知为何,父亲一下子变得愤怒了起来,他咬牙切齿地瞪着前方,恨恨地说道。

    “你可中了,我跟老妹子聊聊家常,你急歪什么。”母亲赶忙说道。

    “大侄儿没了我这个当老叔的能不急歪?他们什么东西!妈的!”似乎还不解恨,父亲吐了口唾沫,跟着补了一句。

    母亲没搭理父亲,只是坐近老姑,接着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小声儿聊了起来。

    我背对着她俩,立着耳朵,一边听声儿一边心想道:“这世界还真的是不分大小,小小的一个山村,三十户都不到的人家儿,细挖下来,竟也能搞出这么多的奇葩之事。”

    正沉思间,忽听老姑神神秘秘地对我母亲说道:“根本保不住!那孩子的生辰八字是我跟大嫂子拿去测的,那马先生直接就说了,没法儿破,这孩子你们留不住!”

    我心想,老姑嘴里的马先生,十有八九就是我的太舅姥爷,对我来说,这个人的身上似乎藏着许多常人不知亦不能及的秘密。于是便赶紧打起心神,细细地听了起来……

    原来,当下大爷家的大哥和二哥,并不是我的大哥和二哥,理论上应称呼为二哥和三哥才对。

    也就是说,大爷家先前曾有过一个儿子,也就是我爷的第一个孙子。如果还活着,应该是大我十岁多二十岁不到的样子。

    印象中也确实是被村里的外姓老人提起过。只知道是叫小飞,说为人非常礼貌,长得也是干净帅气,至于怎么没了她当时没说,只是说小飞哥死的时候,几乎全村的人都哭了。

    这次又被老姑提起,想必其中定存有什么怪异之处。而从接下来母亲与老姑的谈话内容中,我也确实获知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内幕。

    那算命瞎子是我的太舅姥爷,同样,也应该是小飞哥的太舅姥爷。所以家这边的第一个男孩一出生没多久,显欠儿的老姑就带着大娘拿着小飞哥的生辰八字找了过去。

    我猜想之所以这样积极,无非是做长辈和做父母的想给孩子讨个好彩头,毕竟在常人眼里,算命先生都是挑好的说,何况又是自己家的亲戚了。

    可令这二人没想到的是,这个逻辑,似乎在马先生这里行不通。只见他伸手掐算了一会儿,接着便皱眉开口道:“生这孩子那天,正是清明。”

    可要说世界这么大,人又那么多,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哪天不得生孩子?

    别说清明,就是过年那天也有啊!而且我清楚的记得,自己的一个高中同学,竟被生在了润年二月的最后一天,也就是说,她得好几年才能过上一个生日,如此对比,不是比那清明那天出生奇葩多了?

    我母亲是读书人,自是也有这样的想法。就见她对老姑说道:“这孩子哪天生的都有,清明那天生的多了,难不成都保不住?”母亲疑惑地问道。

    “谁说不是?我当时跟大嫂子也是这么跟马先生说的,可人家跟着说了,生辰八字要是没错的话,这孩子是很难被保住的。”老姑急忙解释道。

    我猜想,“很难”这两个字从太舅姥爷的嘴里出来,多半是留了情面的,毕竟来的两个人是自家的亲戚。

    既然话都被说到了这个份上,老姑与大娘两人便也不再好意思纠缠下去,只是在临走的时候问了句:“那舅姥爷,该咋办啊?”

    “勿近水。”,马先生淡淡地说了句。

    “其实后来大哥跟大嫂子又带小飞去了,结果那马先生算都不给算。”老姑叹了口气说道。

    我能从这语气中听出诸多惋惜惆怅,心想老姑跟这个侄子的感情一定很好。

    在停顿了片刻之后,老姑又接着说道:“那孩子出事儿那年我正怀着老大,那边送信儿的话还没说完,我这边就觉得天旋地转,直接‘啊’的一声儿就死过去了。”

    “可不,老妹子当时差点死掉,大外甥女也跟着差点儿流产。哎,都怪大哥,我先前那么劝他,他哪怕是听进一个字儿都不至于这样。”父亲摇头叹息到。

    我心一惊,不由得寻思道:“听我父亲这话儿,似乎小飞哥的死跟我的那个大爷有着莫大的关系。”

    于是便转起身问道:“小飞哥咋死的?”

    “你这孩子咋还没睡?”见我起来,母亲回身埋怨了一句。

    “淹死的,掉到鱼池里活活淹死的。”老姑回道。

    “淹死的?鱼池?”这话从老姑的嘴里一出,我便瞬间想到,在大爷家的家门口前,确实有个被废弃的鱼池。

    那鱼池被修建在了溪流之上,溪水则是从孤山下的一条山谷中流出。那块儿的地势西高东低,所以与之对应的池墙,便是东边的更高更厚一些。

    记忆中我没少在那面墙上跑,当时倒也没觉得什么。而要说奇怪,无非是在这面墙的居中正下方,有个被人为砸出来的大洞。

    这么一想,大概就是当年出事时被砸出来的。

    “那水邪门的很!根本就养不了鱼,从上到下,里面一条活物儿都没有,不信你问老妹子,我们小时候放牛放羊,那牛羊就是渴死都不喝那个水,一口都不喝,牲畜傻吗?他都不如个牲畜。”父亲看着母亲爆豆般地喊道。

    母亲听闻也是一脸疑惑,接着便朝着老姑问道:“真的假的?”

    “可不咋的,别说我们小时候,就是咱家老爷子还有老爷子的上代人,都没人在那条溪里见到过一条活鱼。大哥原本想借那溪水养鱼来着,可没成想鱼一条没活不说,孩子还掉进去淹死了。”

    听他们这么一说,我心里也不由得一惊。那条小溪我再熟悉不过,在我还没离开村子前的那几年夏天,我可是没少跟村里的孩子在里面蹚水。

    那水,除了冰冰凉凉的触感,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感觉。只记得有一次,心血来潮的几个孩子想要抓鱼,结果逆流而上地摸了半天,愣是一条鱼影儿都没见到。

    “难不成有毒?要不怎能没有活物儿,而且听我父亲和老姑这么一说,似乎连牛羊都不喝那个水,难道它们知道里面有东西?”我心里暗暗想到。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能。

    要知道那条小溪边可是住着好几户人家,家家都有水井,虽没打在溪上,但终究是挨得极近。

    而且,那溪水在与别的河流汇聚后便流向了下游,如果真有毒,那周遭人等岂不是早就被毒翻了?

    正沉思着,突见我爹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边说边踱步,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

    “他根本就斗不过人家,人家说啥是啥。让他养鱼他就养鱼,让他在家门口修鱼池他就修修鱼池,那水他自个儿不知道吗?那人咋不在自家门口修?真是脑子让狗给吃了。”

    母亲并未理会,或许她早已适应了我爹那越搭理越起劲的性格。只是接着问老姑道:“那水既然养不活鱼,那孩子咋还掉进去了呢?”

    “就说这事儿呢!咱家大哥负责修鱼池,他那个合伙人则是负责送鱼苗,鱼苗送来了也放进池里了,结果那孩子就趁着大家吃饭的功夫去捞鱼了。哎,鱼池那么高,估计在伸手的时候大头沉了。”老姑沉声说道。

    我能感觉到,即便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老姑还是没能从这事上走出来。

    而从接下来的几人谈话中,我也知道了老姑做病的原因,更是知道了那个所谓大爷合伙人的身份。不仅知道,还在接下来的四年中与他的三个孩子产生了交集。

    原来,这个小飞哥自三岁之后一直都是我的老姑在带,因为在马先生交代话的时候老姑就在旁边,所以,老姑对这个孩子一向看得很住管得很严。

    一起吃饭,一起放牛,一起睡觉,当真是做到了寸步不离。十多年下来,地位真的不比大娘差上分毫。

    直到那年怀上了大姐,身体各种不便,老姑才不舍地把小飞哥送回到了大爷大娘那里。

    送回去还没到两个月,就出了这么一件天大的事儿。这对我老姑的打击,自是外人不能体会的。

    所以这么多年,只要被累到,被惊到,老姑的头就会爆痛不止。至于父亲老姑提到的那个合伙人,则是邻村里的一个面儿上人,记忆中,应该是个派出所的所长。

    “啊~四哥四嫂子,我得走了。”老姑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并随后说道。

    “行,那你回去吧,时间不早了”,父亲起身说道。

    顿了顿神,又转身朝母亲说道:“那个,去西屋把那个钱给老妹子拿几百,反正咱家现在没什么花销的地方。”

    母亲与老姑的关系一向要好。听此也没说什么,转身便去了西屋,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应该是翻什么东西。

    我听那三人在外屋儿地上又切切了几句,接着便开门出走了出去,想必是送老姑去我爷家找姑父去了。

    我再次躺到了枕头上,只是一瞬间,困意便占据了我的双眼……